阿惠的家在夏庄东头道南把边第一家。从他家东门向东望去，是一片开阔的空间：眼前横着的新河跳跃着向南方流去。河东是宽阔的河套，河套东面是东坨大树林。东南是大崔庄。东北是杜刘庄。每天早晨，当太阳从大树林树梢上升起来的时候，阿惠常常站在院里东望发呆。他还没有宇宙的观念，但是太阳为什么天天从树梢出来，又为什么那样红得金光灿灿？她为什么在天空悬着，看不见它动？晚上却落到西边去了。他不想也不能弄明白这些问题，但总是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太阳，心里想着……
庙岗子东面，靠着东道有一大片平地。那也是孩子们爱跑爱玩的地方。特别玩儿扔“槐巴头”，更是叫孩子们开心。夏庄有两种槐树，一种叫洋槐树。一种叫老槐树，或叫“土槐树”，土生土长的槐树。这种槐树开花以后结成青色的圆圆的籽，一簇一簇的，沉甸甸地挂在树上，不能吃，也没有什么用。但是，砸碎成浆，搓成球儿，晒干很硬。拿一根长线，做球的时候把线的一头做到里面，晒干，就叫“槐巴头”。玩儿的时候拿住长线的另一头，把“槐巴头”使劲往天上甩，“槐巴头”便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天空飞去，到最高处突然掉头，拖着尾巴下落，很是好看。
阿惠家离庙岗子近，离这片平地近，所以到这片地上玩儿“槐巴头”，是他比较多的开心事。有一天上午，阿惠在这片平地上玩儿“槐巴头”，他拿着尾巴使劲一甩，“槐巴头”带着长长的尾巴上天了，接着又头朝下落了下来。阿惠迅速跑过去，拣起掉在地上的“槐巴头”再使劲一甩，“槐巴头”比第一次飞得更高。他看着那蓝蓝的天，恨不得让“槐巴头”飞到天上去。他这样跑着，玩儿着，好开心啊。
突然，从南面开过来六七辆装甲车，停在这片平地的东道上。阿惠从没有看见过这种“怪物”，也没有听人们说过。他不知道是什么，便好奇地跑到跟前去看。一会儿，村里的孩子们也都跑过来看热闹。夏庄是一个偏僻的村庄，周围除了几条拉庄稼的乡间小路，连一条宽一点的公路也没有。路上行走的只有旧式的牛车和马车，机动车从来没有过。所以，装甲车一来，都觉得新奇。孩子们跑前跑后地看了这辆看那辆。无知者无惧，孩子们围着车看，谁也不知道害怕。大人们知道装甲车是打仗的，也是没见过。今天来得这么突然，人们一点防备也没有。“跑敌情儿”，人们只对枪炮声警惕性特别高，特别敏感。装甲车轰隆轰隆地来了，谁也不知道是啥声音，谁也没有跑。等知道是日本装甲车了，车又到跟前了，跑也来不及了。
村公所里，夏宗凤、夏宗儒、夏长利等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呢”？
“这怪物咱们不知道是干啥的，可是日本鬼子咱们知道是杀人的，不能说骑马的日本鬼子杀人，开车的不杀人”。
“我看，既然跑不出去了，干脆和鬼子拼！，还有几棵手榴弹。”民兵连长夏长利说。
“也是个办法，反正不能像潘家戴庄那样白死啊”。
夏宗凤开始总不说话。他坐在炕里边，一个劲地用手挠脑袋。听着人们这么冲动，他说：“现在跑是不行了，你跑得再快，也没有车上的炮弹快。拼呢，也不行，还不像步兵马队，咱们不怕死，也能打住他几个。这玩艺儿有一层铁皮保护着，子弹打不透，炮弹轰不动，你打不了人家，人家光打你”。
“照你这么说，那还没法咧，跑也不行，拼也不行，那怎么办”？
“我看这样”，夏宗凤如此这般地把他的想法和大家说了一遍。有的人摇头，有的人说是好主意，最后还是同意先照他的办法行动。长利去做另一手的准备。
小庙儿南面伞形的大树下，摆上几张长长的桌子和几条长凳，桌上放着水壶和茶碗。夏长瑞，一个五十多岁，留着短白胡子的老头儿，站在长条桌儿前面，满面笑容地迎接“远来的客人。”他穿一件半新的黑大袄，戴一顶古铜色的礼帽，手里还拿一把扇子。文质彬彬，潇洒而阔气，和平时判若两人。完全是一副东道主和管事人的派头儿。日本兵下车后，他用日语说：“欧哈呦沟载伊马斯”，并招呼他们坐下喝茶。日本人听到夏长瑞讲出来的日语，就像他乡遇熟人似的，说话举动倒显得客气起来。
日本人告诉夏长瑞说，他们是从柏各庄拓垦所来的，到奔城驻军总部去，车需要加水。夏长瑞吩咐几个人从东井上挑水加满了。他还假意留日本人吃饭。日本人问庄里来不来八路，夏长瑞说庄里从不来八路，全庄人都是大大的良民。日本人听了非常高兴，喝完水，上车就走了。
夏长瑞在庙岗子上和日本人周旋。夏宗凤和长利他们领着庄里人紧张地做着另一手准备。听说日本人走了，全庄人才松了一口气。后来，夏宗凤看到夏长瑞说：“你拨是拨是的，还真有两下子”。夏长瑞说话结巴，每句话前都带“拨是”两个字。
夏长瑞说：“拨是，你怕掉脑袋。拨是，我不怕”。
夏宗儒说：“你说中国话一句一个‘拨是’，说日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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