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校长，您醒醒，您醒醒！”危济见柳校长晕过去了，连忙跳下转椅，使劲地摇着柳校长的肩膀，柳校长渐渐醒过来了。“柳校长，您经常教导我，‘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暴动，是燎原大烈火，什么样的浓情蜜意也只是一片苍白的落叶，遇上烈火，顷刻就变成灰烬。’怎么，现在您对儿子浓情蜜意地怜悯的那片苍白的落叶，不管革命的燎原烈火怎么烧，您也不想它化为灰烬。那么，我就帮您烧一把吧。谁要我也是您最忠诚的学生。”
说着，危济打开从县里取回的材料。开启了一个卷宗，抽出那本笔记本，掀开覆盖的纸条，“柳继龙”三个字赫然在目。他将笔记本在柳校长和他儿子的眼前晃了几晃，说，“柳校长，这是不是你儿子的？”然后又翻到撕下的那一页，将锯齿形边缝，与残留在本子上的边缝合上，大声喊道，“柳大公子，柳继龙！这是不是你的杰作？”
接着，危济又开启了另一个卷宗，拿出中间的二十六份字条的抄件，拣出其中一件在柳继龙的眼前不停地晃动，弯下腰，似乎十分关切地说，“柳继龙，你不要哭呀，这是关系到人头落地的大事，你可要看清楚，这是不是你写的？”听到说“人头落地”，柳继龙又哇哇大哭，“小柳小柳，你不要哭嘛，你还只十四岁，未到判刑的法定年龄，不会判砍头。‘坦白从宽’，你老实交代，这是不是你抄的？”危济又翻过一面，将班主任写下的“柳继龙”三字给他看，柳继龙点头承认了，又在上面签了字。危济继续说，“小柳，你聪明过了头，就成了狡猾。别人抄字条，都按自己原来的笔迹抄，可是你故意写得歪歪斜斜，不像你的笔迹。我们对笔迹时，将它归入十五份的那一类，差点让你这条泥鳅滑过去。幸亏笔迹专家火眼金睛，掐住你的腮帮，你才没有滑过去。”接下来他又对柳校长说：
“柳校长，您设计破案方针与步骤，真是十分科学，滴水不漏，谁也不能徇私舞弊。笔记本送公安局领导启封，抄件转交专家鉴定，两方面互不通气，专家竟然排除了我们认为最相似的一类、二类抄件，从我们认为不很相似的第三类里挑出来，我们不能不佩服他的非凡的眼力，我也不能不仰慕您的超人的智慧。柳校长，您对这次破案是否满意？”
铁证如山，他与他的儿子除了流泪，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危济又回到转椅上坐着，仍然右腿搁在左膝盖上，频频地向上翘着，居高临下，轻松地说：
“至于组织处分嘛，领导上已拟定了个初步意见，但要经县委常委办公会议通过后，行文下达才作数。不过我想，您过去曾说过，‘龙生龙，凤生凤’。这句话若反向理解，应该就是儿子混蛋，老子就决不会是龙凤了。你名叫柳腾蛟，是腾飞的龙，儿子名继龙，意思要接着您一样腾飞。如今你的儿子变成了蛇，恐怕你也做不成腾飞的蛟龙，只能做爬地的蛇了。这样这样，这把校长的交椅只怕你坐不成了啰！今天早晨，县委书记亲口跟我说，要我暂时代理你的职务，那么，那么，我也只好暂时勉为其难地坐上这把转椅了。不过，不过，我不会像你那样让转椅一百八十度转向，东张西望。我只会定定地望着前方，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指引的最正确的方向。”说时，他拍着转椅，情不自禁地哈哈笑起来。
柳腾蛟没想到自己着力栽培的部下，竟这么百般羞辱他，他老羞成怒，也反唇相讥，十分刻薄地说：
“危济，别呼我柳校长！其实你说的龙凤句后还有一句，叫做‘老鼠生儿打地洞’，你干脆叫我们老鼠，我不会介意，我绝对不会介意的！但愿你永远是龙凤，不要掉进老鼠洞！”
“不要发火吧，我怎么敢说你是老鼠？你就听我把说明白。”柳校长话虽说得轻，但危济从比冰雪还冷峻语气里，感到了阵阵奇寒，于是便找些有的热气词儿为他驱寒，“我这么说，不是想害你，还是想帮你，既然儿子是老鼠，根据革命者公认的伟大而时髦的鼠论去推断，组织上、社会上定会顺藤摸瓜，查出幕后唆使这小老鼠干坏事的是谁？作为家长，儿子的老子，当然难辞其咎。不过，我倒有个办法，转移目标，为你开脱唆使的罪责。以前家家神龛上都写着‘天地君亲师’。‘天地’我们不敢怪罪；‘君’，也就是皇帝老子，我们惹不起；该怪罪的是‘亲’，刘继龙的父亲就是你呀！不过还有个‘师’可怪罪，那个右派不是您儿子的数学老师么？他是阶级敌人，我们就栽赃他是您儿子写反标的幕后指使者。有您教我的‘燕子翻飞’、‘火烧赤壁’，再加上我的创新‘如坐针毡’，就不怕他不招供？他教书很优秀，在供词上画圈，应该比阿Q的画得圆，即使他画得他妈妈的不圆，也大功告成，你也就可以摆脱钻鼠洞的困境！柳校长，您看我帮你的力度够不够大，措施是不是得力？”
“危济啊，是龙是蛇还是鼠，不到盖棺，谁又能论定？十年前，我就揪住这个右派笔记本上写的对领导不敬的几句话，将他打成右派，他由龙变成了蛇；十年后的今天，我因为儿子写的一张纸片，也将变为老鼠。我以损人始，以害己终，说不定某一天我还会变成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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