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危济正拾起这一颗颗子弹，一颗接一刻准确地射回去。一见此状，柳校长终于觉得，他担心的原始人的儿子吃老子的肉的事，就会在眼前发生，而且比原始人更卑劣更阴毒！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不是杞人忧天。面向小危站着的那个人，开始他只看到背影，还不知是谁，他熟视片刻之后，他确确实实看清了，他，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向来勤学守规，成绩优异，年年被评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标兵、三好学生，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站到这个不该站的地方？莫非他也与反标案有关？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知道，儿子是他按照铸造银币的模式，仿照自己样式，一丝也不走样地塑造出来的。自五二年教师思想改造运动以来，他就记日记，他买了一头红一端蓝的红蓝铅笔，把每天自己做过的事和周围发生的事，通通记入日记本。自己的，当然是他做过的好事，用红的那端记；记别人的就用蓝的那一端，记的当然全是别人落后的甚至反动的思想。不过他说的落后与反动，有与众不同的别样的标准，比如有位老师喜欢吃锅巴，每餐开始吃饭，他便掀掉软饭铲锅巴，将锅子铲得一片响，别人笑他是饿死鬼投胎，深怕没饭吃。他将它记入日记本里，便有另一种说法：对粮食统购统销不满。不过这种日记他秘藏于箱底，好像今人将只贵重的东西藏在保险箱里一个样，从不示人。到了评先进的时候，他就挑出红头铅笔记的，总结出一篇先进材料，事情发生的具体年月日，甚至精确到哪一点钟，一些什么人曾在现场，见证了这件事，他便顺顺当当地评上了先进工作者或劳模。开展运动的时候，他便挑出蓝笔记的别人的材料，添油加醋，汇集成一篇，声讨那个人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些事同样有鼻子有眼，有精确的时间与证明人。时间久远了，那个被声讨的对象也记不清楚了，可是在高压的政治情势下，他不得不低头认罪。同样由于时间久远，当时在场的人也记不清被批的人当时是不是说过这些，可政治形势严峻，他不站出来作证，就不能撇脱自己的干系，也只好糊里糊涂地说这事千真万确。这样一些似是而非或者根本没有的事，就这样，竟然铁板上钉钉，铸成铁案。紧跟运动的风向，自然得到领导的赏识，夸他柳腾蛟火眼金睛，他成了政治上的耀眼新星。特别是五七年的那场运动，十年金满斗，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入了党，当上了团委书记。他就是这样手把手教育儿子的，只有他规定学生的学习笔记班主任要检查，儿子没有用红蓝铅笔写。不管多么忙，儿子的笔记他每月要检查一次，稍有不妥的地方，便要儿子撕下这一页，儿子虽然有他柳腾蛟的影子，常对别人玩阴谋，耍手段，可儿子与林副主席一样，对毛主席、林副主席绝对忠诚，怎么会出这种事？。小危对儿子像对自己一样礼恭毕敬，这次敢于这样碰儿子，他在上面是不是找到了靠山，他摸不清底细。现在小坐在转椅上，在的个头已经不比他低，他不敢傲，只能恭，于是怯怯地说：
“危副书记，危副书记，出门前，我整理了一下衣冠，因此迟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柳大校长，不是接见外宾，也不是与情人幽会，要这么涂脂抹粉干嘛！可您更应知道，接见外宾、幽会情人更要准时呀。”危副书记仍然似乎望着窗外的白杨、树上不在的鸟雀、天上不存的白云，慢悠悠地说。
“自己定下的规矩，自己不执行，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但不知犬子犯了什么大错，竟不让他上课？”其实柳校长已隐隐约约察觉儿子犯错，与反标案有关，因为昨天抄查手册与对笔迹时，聪明的儿子应该知道学校在查写反标的人。他抄写字条的时候，可能觉得“打倒林彪”的反标中的字，全在字条里，自己丢了的那页纸，给人拾到，并且揭发了。因此平日睡得很安稳的儿子，在对完笔迹后的当晚，他破天荒没有入睡，可当时他没有引起注意。
“问我？柳大校长，知子莫若父，不如问问您的儿子，因为您问，他定会如实说。”小危的视线从没有鸟雀的白杨、没有白云的天空那边移过来，盯着柳校长，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您还得问仔细些。因为狡猾的案犯，决不会像武松，杀了人，还留下‘杀人者，武松也’那样的字据。您那么聪明的儿子，张张考卷打满分，这张犯案的考卷，充满机敏与睿智，考分应该也有九十九。现在您就自己去问吧。”
“爸爸，爸爸，上周星期一，区里开万人大会声讨刘少奇的滔天罪行。会上，会上我认真做了笔记。会后喊口号，‘打倒刘少奇’与‘坚决拥护林副主席’的口号连在一起，由于思维定式的影响，当时我把后一个口号误记做‘打倒某某’。我知道错了，就将错记口号的这页撕下，扔在垃圾堆里。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着，他面对墙上挂的毛主席与林副主席的合照跪下了，流着眼泪连连劈自己的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镇海神柱一变，变作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再变，变作能藏入耳中的绣花针，啧啧，柳继龙，我们柳校长的乖儿子，你不弯腰不知肚子痛，一条极其恶毒的反动标语，居然是误写的，说得多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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