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开始了,柳校长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新买来的转椅上,望着窗外一棵独秀的白杨、树上几只啁啾的鸟雀、海样的蓝天上漂浮着片片羽毛状的白云,遐想起自己以往撞过的激流险滩,心潮澎湃:五七年他积极揭发右派言论,与右派分子坚决斗争,功劳卓著,入了党,当上了学校团支部书记;六三年他坚决抵制横流的阶级熄灭的思潮,协助党组织清除了学校的阶级异己分子,荣升了教导主任;六六年文革开始后,他又炸掉了横卧在自己航道上的暗礁,扳倒了学校的走资派,坐上了校长的宝座。十年来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怎么不让他逸兴遄飞,豪情满怀呢?
他越想越觉得,五七年的右派也太死心眼,听说“言者无罪”,就头脑发昏,“知无不言”起来,最终成了被引出洞来的毒蛇;大跃进以来风云变幻,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一步不落,紧跟瞎指挥者的瞎指挥,最终成了瞎指挥者的替罪羔羊;文革开始时,许多人一心保校长,打乱了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结果成了保皇党。而他自己像条滑泥鳅,专拣松软的泥巴、石头的缝隙钻,十年完成了支书、主任、校长三级跳。前任校长坐的是把只能朝一个方向看的呆板的太师椅,他将它搬走了,换上了这把能自由旋转的转椅。今天他坐在这把可以不停地转换方向的转椅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即使是锱铢浮尘,也会尽收眼底,他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想着这些,他着实欣赏自己的聪明、高明,不禁会心地笑着,坐在转椅上飞速旋转起来……
“哒哒,哒哒”,有人轻轻地叩门了。
“请进!”这是柳校长第一次坐上这把转椅,第一次接待来人。他停止了遐想,定了定神,在转椅上挺直腰杆,然后威严而又不失礼貌地说。
推门躬身进来的是学校党支部委员、新任团委书记危济,平日大家称他小危,他颤巍巍的双手捧着张巴掌大的看似轻若羽毛、似乎却又重过千钧的纸片,惶恐地呈给校长。柳校长接过来看了一眼,团委书记那双手筛糠似的颤抖,像电流一般,立刻传导到他的手上、身上、心上,一时竟吓得他目瞪口呆,整个身体却像疟疾发作一般狂抖。以前他不是学校领导,学校出了事,双方产生冲突,他总要反复掂量天平的哪一方重,然后将自己砝码投注哪一方。可现在自己当了校长,处在风口浪尖上,没时间容许自己反复掂量,从容进退,而应该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在片刻的徘徊之后,他即刻坚定下来,威严庄重而又斩钉截铁地表态:
“这,这,这是严重的反革命案件,应该迅速破案,否则,我们是就对林副主席不忠!小危,这,这纸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校长,您,您,您曾经指示我们,文化革命是思想革命,而思想稍纵即逝,摸不着、抓不住。可是,言为心声,如果你留心听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纸上留下的每一个字,沙里淘金,就能发现某些人反动思想的蛛丝马迹,然后穷追猛打,伤到反革命的痛处,做到除恶务尽。我对您的指示,不知思索多少个夜晚,觉得自反右以后,人们缄口锁舌,很难听到不满的言论,抓不到狐狸的尾巴。前天晚上我记起了你曾在会上批评过一个曾经偷偷读《红楼梦》的女老师,那是你在检查老师的学习笔记时发现的。要她写检讨,她又交代出自己的许多反动思想,后来被定为阶级异己分子,给清除出教师队伍。可是,可是我还不算学校领导,老师不会让我查他的笔记。再说自那位女老师出事后,将心比心,学习笔记上除了‘衷心拥护’、‘万岁’一类的文字外,谁还会留下‘狐狸尾巴’让别人抓。可思索到后半夜后,我突然想到,既然要写学习心得,总得在纸上留下一些字。怕出问题,他定会再仔细审查一遍,发现不妥当的地方,定会撕下来。这些人没有做过地下工作,不会小心翼翼地烧了,而会毫不犹豫地它扔掉。于是我就想,如果仔细清查垃圾中的纸片,也许定会查到这些纸片。以后我就经常到垃圾堆中翻纸片。功夫不负苦心人,今天早晨,我将垃圾堆里的纸片及纸球,通通挑出来,一一展开,才找出这张来。刘校长,这是严重的反革命案件,当然要迅速破案,但这个反革命隐藏得很深,作案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们通通不知道。大海捞针,真不知道怎样去破案,什么时候才能破案?因此特地来请示这个智胜诸葛的领导。”
“这纸片在学校的垃圾堆里出现,就一定是我们学校里的人干的。这家伙怀着刻骨仇恨,言语这般卑鄙、恶毒,当然是阶级敌人或者是思想反动的人写的。这家伙将反动标语扔在无人注目的垃圾堆里,他是要考验我们现任的领导班子的破案能力,这是阶级敌人对我们严重的挑衅。敌人是狡猾的,他们当然不会像武松那样,杀了人还留下‘杀人者,武松也’的字据,但能有这么嚣张气焰的,我们学校,我们学校究竟有哪些人?”柳校长正襟危坐在转椅上,将搁在左膝上的右腿,频频上翘,炯炯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振振有词地分析着,他要让他的下属对他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然后俯首帖耳地听他驱使。
“柳校长,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现在您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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