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邊上走了好幾趟,已到了午時放食的時候,夏冕迎面卻見到一漢子頭綁白巾,身著伙服,持著湯瓢走來。他定睛再看個仔細,那方臉大耳,聲若宏鐘的大漢,不是王艮是誰?只見他大聲吆喝眾人前來添飯舀菜,待眾人都坐定了之後,他一躍身站上了一處高台,地上坐有幾名工人此時敲碗大喊:
「講道、講道,大家靜靜。」
王艮灑然自若地開講起來,他所說的初聽也是陽明的致良知,但細聽便又發現,已非儒者的修身之道,倒像是百姓的安身之法。一名身形壯碩的漢子灌下大碗湯水後,抹了抹嘴,說道:「我們顧肚腸尚且不及,哪裡還能修身養性呢?」
王艮問他:「爾填飽你自家肚腸,那要多大功夫呢?」
漢子答道:「哪裡只顧自家,家裡還有老婆孩子要顧呢。」
「幾個孩子?」王艮又問。
壯漢答:「三個,兩個兒子一個女娃。」
「餓過肚子嗎?」
「沒餓過,我賺的銀兩給家裡的買米作飯,全給我養得肚腸飽飽的。」說完那漢子哈哈笑了起來。
「看他們肚子吃飽,天天長得,你樂了。」
「是啊,那還能不樂嗎!」
「這就是致良知,做聖人做的事了。」王艮這樣一說,倒讓眾人愣住了,剎時鴉雀無聲。
「這就是了?」漢子喃喃說道。
王艮此時更朗聲說道:「爾讓自家腹腸食飽,這便是安身,便是立本,爾不止安自家一己之身,還安家裡老婆兒女之身,這便是自立立人,自達達人,這就是尊道。身與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遵道,不謂之尊身,尊道不遵身,不謂之尊道,須道尊身尊,才是至善。」
「原來把身子安好,肚子吃飽,就是得道了!」身邊的漢子這樣輕聲說道。夏冕覺得哪裡不對勁,想這王艮如此說道,實在過於輕易。
他想得出神,王艮說話才剛停下來,又見一人,看來年紀稍長,開口問道:
「心齋先生,剛剛你說到致良知,也說這良知是人人都有的,回到自己身上來做起,就是格物的功夫,但我回到自身找,我找不著哇!」
「爾過來。」王艮對他揮了揮手。
那老人家立起身,拉了拉身上的衣褲,走向前去,打赤的腳板啪啪踏在泥地上,可見到厚厚的一層粗繭。
王艮對著他說:「天熱了,爾把身上的汗衫子脫去了罷。」
那老漢脫去汗衫,露出身上的黑印子。
王艮又說:「把褲頭也解了罷。」
眾人聞言爆出一陣哄笑。
那老漢倒紅了臉,嚅嚅地說:「這眾人面前,哪能呢?」
「這不能的念頭,是我告訴你的,還是爾自家知道的?」
這一問,老漢張大了嘴,立即笑顏逐開,樂呵呵的轉身回座。
「良知不在先生那裏,不在四書五經裡,也不在皇帝那裏,就在每個人自家腔裡,所以古聖人說,人人皆可為聖人,便是爾能良知作主,良知知是知非,行出來的,便是致良知。」王艮立在高台,說了這段話,眾人頷首點頭、似有所悟。
夏冕見到這一幕,十分震動,王艮竟是如此說道,隨眾說法、藉機點撥,像他這般宣講心學,刻意從常民立場道良知,必然深入民心。
在泰州,王學顯然是要以天下百姓為傳道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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