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了月余，已是仲春时分，探春出嫁的日子终于到来了。黛玉避世三年的日子，再有两三个月也将满了，在探春出门的头一天夜里，便悄悄赶来为她送行。这一段时间，探春有事没事就往潇湘馆去，姐妹二人的感情越发好，如今分别在即，都不忍落泪。黛玉把自己连日来搜索枯肠，凭着现代的记忆写出的东海沿子一带的风俗习惯、风土人物、山川物产，密密地记了一册子，交给探春，只说是自己小时候听父亲道来的。探春喜出望外，连忙亲自贴身藏了，只说比什么嫁妆都贵重。
“嫁妆却也是有的，我何曾就这么小气了，只把些纸头子来糊弄你？”黛玉假做气恼状，却从怀里掏出一对儿莹白细腻的羊腊玉环来，探春刚要接，黛玉却又收回一只道“这玉料很不易得，做成玉环也只有一对儿，你我一人一只。将来我必是要离了贾府独自过活去的，你若是做了国母，我如何还能配得上你这贵重亲戚？到时候我拿着这玉环去认亲，你却不要不睬我。”
探春的脸刷就红了，恼道“林姐姐做弄我，我不依。”又伸手来抓黛玉。黛玉只得笑道“好了好了，我原说错了，我的意思是，等你的孩儿长大了，却叫他带着这玉环，到南方去找我这林姨妈。”探春的脸更红了，气得一个劲啐黛玉，又说“倒不如叫你的孩儿带着玉环来找我的孩儿，咱们亲上做亲可不更好！”两人笑闹了一回，倒把离情别绪冲得淡了，看看向晚，两人依依惜别。
第二天天还未亮，探春就早早起身，准备首饰妆面。侍书刚伺候探春漱了口净了面，还未及在妆台前坐下，却见门帘一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探春仔细一看，来人竟然是赵姨娘。只见她脸上虽敷着粉，但眼圈却红红的，依然可以看出哭过的痕迹。
“姨娘怎的来了？”探春奇道。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今日出阁了，我……原是想来送送姑娘。”赵姨娘低声道。
探春看向赵姨娘，灯影里，依然是俏丽容颜，但身材已略显臃肿，眼角也添了皱纹，特别是那一双手，坚硬粗糙，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这是一个粗蛮卑贱的下人，却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探春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人普经给自己喂饭、梳小辫儿、哼着儿歌哄自己入睡。夏天里，整夜整夜给给自己摇着蒲扇；冬天里，把自己冻得冰凉的小脚捧在心口上，用体温给自己取暖……一时间，许多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画面从记忆的空隙跳出来，填满了探春的心。探春双眼一热，快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赵姨娘的面前，叫了一声“娘！”
“三姑娘！”赵姨娘抱着探春，眼泪夺眶而出，却顾不上擦，只向探春眼角抹着说“可不敢哭，可不敢哭，仔细哭肿了眼睛没法儿见人了。”探春细细体味着赵姨娘粗拉拉的手掠过自己面颊的感觉，眼泪流得更快了。
侍书等这才省过味儿来，连忙过来扶起了探春，重又伺候她净了面，又把凉毛巾拿来在眼睛上敷着。赵姨娘扎散着双手，呆呆在旁边站着，想帮忙却又帮不上。探春却只把两眼望着赵姨娘，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可不可以，再让我帮你梳回头？”赵姨娘鼓足勇气说。
探春没有回答，却转身坐在了梳妆台前。
赵姨娘连忙走过来，捧起探春一头乌发，细细地梳起来。菱花镜里映出两张脸，却是那般地相似，只是年轻的一张，因着诗书的滋润，透着明媚风华，年老的一张，已因生活的磨砺，露出衰败的颜色。
“姑娘，以前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以后求你只念着姨娘的好吧。”
“姑娘，到了东海沿子，万事就靠你一个人了。凡事先顾你自己，其它都不用管。”
“姑娘，真不曾想你如今出挑得这么风光体面，你总算平平安安地嫁出去了，我的这辈子的心事也了了。”
赵姨娘一边梳头，一边低低地说，似是嘱咐，又似是自语。探春默不作声地听着。
忽然一阵喧哗声传来，门帘响处，贾母、邢王夫人等一众人等涌了进来。看到赵姨娘在给探春梳头，王夫人忍不住上前一步，正待开口，却被宝钗暗暗拉住。贾母的眼峰在屋里转了转，却没出声，只慢慢坐到座位上，看着探春梳妆。赵姨娘也不再说话，手底下越发灵活，不一时就梳起了个华丽的丹凤朝阳髻。侍书等又伺候着探春换过嫁衣，贾母等这才围拢过来，个个口中赞叹，都说探春是天底下是漂亮的新娘子。
看看时间到了，探春一一拜别贾母等众人，走过宝钗身边，暗暗在耳边道“二嫂子，我的亲娘弟兄，还望你多多看视。”宝钗忙道“这个自然。”
探春又向缩在角落里泪雨滂沱的赵姨娘看了一眼，便毅然转身，踏着初露的晨曦，向着不可测的未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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