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洲的座位并不靠前,但却是个观影的好位置。
取了一个小本子与一支笔出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他扶了扶眼镜。
大银幕上的光落在他的镜片上,映射出微微的光。
第一个镜头很平稳。
破旧狭窄、阴暗潮湿的出租屋。
身材矮胖而短发斑白的中年男人,半蹲在双层木床前,翻找着什么。
半晌之后,一柄锤子入了手中。
犹豫一阵,他将锤子放入枕下,行色匆匆起身出了门。
“海哥,有事出门啊?”
“是,去接....儿子。”
穿过拥挤的楼道,中年男人没入更拥挤的人流。
......
刘振洲有些惊讶。
或许许多观众并不知道第一个画面里的中年男人是谁,但他却对这位话剧界里眼光挑剔的老演员有不少的了解。
一个去接儿子之前,准备了锤子的父亲......
刘振洲眯了眯眼睛。
......
医院的诊室。
中年男人与医生相面而坐,神情拘谨,抱着怀中包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黄先生,我当然明白你的担忧。但是你太太的意外,与阿东之间的病并没有直接关系,法庭的判决是强制入院...不是监禁。”
“那...是不是说他...”
“情绪变化呢,每个人都会有,躁郁症病人的情绪转变幅度比较极端,开心时很开心,不开心时又觉得活着了无乐趣。”
或许是看出对面这个名叫黄大海的父亲那下意识的抗拒,医生微微一笑,
“家人的支持很重要,他已经有很大好转,再留下去别无用处,让他......回到社会吧。”
他堵住了黄大海剩下的话。
房间里的氛围悄然凝滞。
一直到房间嘎吱一声被推开。
约莫三十岁的青年男人,就站在门口,与转过脸的黄大海对视着。
父子相视,却彷若陌生人一般,拘谨而不知所措。
阿东凝视着身前这个打扮简朴的底层中年男人。
他的父亲,眼中有生疏,有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丝......深藏的畏惧。
半晌,阿东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暗澹。
是啊,面对一个“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没有人会不害怕的。
即便父亲从不着家,即便独得宠爱的弟弟留洋之后再不归来,即便只有他默默伺候着精神狂躁卧病在床的母亲。
家道中落后低嫁的母亲憎恶没文化没钱财的父亲,也憎恶他这个并不出众的长子,
长年累月,他一边伺候着她起居、屎尿,一边忍受着她毫无缘由的责打。
压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累积,就好像被无限拉伸的橡皮筋。
终于,啪,橡皮筋断了。
一次替母亲擦洗时的争吵之中,他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
意外发生,一切垮塌。
眼神重新聚焦,嘴巴动了动,他抿着唇轻声道,“护士那边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黄大海如梦初醒,“好、好。”
他在抗拒,抗拒自己患病后出院的儿子。
所有观众的心中一堵。
看着虞沧脸上的神情,刘振洲蓦地想起了第一个镜头里的那柄锤子。
他不是害怕儿子,而是害怕一个罹患过精神疾病的人。
生身父亲尚且如此,更逞论他人......
虽然电影刚刚开场,但刘振洲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其中隐含的某种巨大而深切的伤悲。
......
镜头切换。
跟着父亲,阿东,回到了那栋墙体满是裂缝的老旧单元楼。
这一栋楼里所住的,尽是这座城市的底层失意人。
有他父亲这样年过半百还在开着长途客车的司机,有无儿无女、独自鳏居的花甲老人,也有每天电话不停的青年推销员。
虽然这里的生活物质条件糟糕,但阿东在努力让自己重新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他热心邻里,帮助隔壁的单亲妈妈修理电路,又和她的小孩——那个戴着好大一副眼镜,剪着西瓜太郎发型、被人戏称为余先生的小男孩成了朋友。
这栋楼里,除了父亲,无人知道他的过往,大家都开始喜欢上他。
经过这些“实验”,阿东认为,他已经可以向外面的世界小心翼翼地迈出试探的步子。
友情、爱情、亲情......
这些支撑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的东西,或许他也可以重新拥有,或许他也可以彻底告别医生口中的那场意外。
这些镜头,缓慢而朴实无华。
但虞沧用他细腻的表演,让所有观众感受到,这个名叫阿东的青年人身体里那颗敏感而温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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