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轻微地颤抖。
每一寸肌肤素白冰, 也坚冷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寒气关节缝隙里迸溅出来,偏偏血液又灼沸岩浆, 骨头就被扭曲又被板正的框架, 仿佛被扔进铁炉的剑胚, 忽而火灼,忽而冰淬……反反复复, 把活人也生生炼一柄愤怒的刀兵。
刃口斩向敌人, 也斩向自己。
凶戾也锋锐。
谁肯来拥抱双刃的剑啊!
师巫洛死死地抱住他, 把这样一柄凶戾的剑按进自己的胸膛, 藏进自己的脏, 把自己的肋骨和血肉做他的甲胄。
古祝响。
四字一句, 两句一节。不再清初雪,不再轻细语,与其说是歌倒不说是至高青冥轰然压下的命令。冲天而起的黑浪奔腾、崩塌、咆哮无济于事……绯红的长刀悬于高空,万千厉鬼万千怨毒被尽数拘进刀锋, 沁愈新愈艳的血红。
潮头被一重一重压落,月光重新一瞬万里。
仇薄灯紧绷寒铁的身体骤然一松。
月光纱雾,高空中洒下,流过他裸/露外的后背,明净透明, 蒙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皮肤下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血与肉重新到他身上,他重新变一个人, 而不是一个无声咆哮的苦痛灵魂。
咬住肩头的牙齿渐渐松开,少年靠他肩上,疲惫昏沉。
绯刀无声落。
师巫洛轻轻拨开散仇薄灯脸侧濡湿的黑发。
他的五官生得很艳, 眉长而锐,平时一挑一扬刀锋般咄咄逼人,蹙起时格外憔悴秀美。师巫洛伸,一点一点将它们抚平,指腹压过眉峰。
那时候,你到底是有多疼?
他底轻轻问。
这个问题,师巫洛日复一日,问过无数遍。
每问一次底藏着的双刃剑就转动一次,可怎么问得不到答案,后能自己找。
为什么受伤也不管?
因为疼与痛里,才能勉强地寻找到另一个人曾经存过的痕迹……忍着另一个人受过的疼与痛,想他当初到底是有多疼有多痛,于是每一道伤口他还的证据,一日一月一年里灼烧神经,维持清醒。
有这样,才能熬过无能为力的光阴。
可究竟是有多疼有多痛?
师巫洛还是不知道。
唯一知道问题答案的人蜷缩他怀里,眼睫低垂,静静睡。师巫洛定定地看他一会儿,指穿过他的黑发,把人揽向自己,吻上。
一个很轻的吻。
雪落眉梢。
风平海也静,水天共月明。
…………………………
红阑街。
左梁诗转头望向沧溟:“海潮退。”
“嗯。”
左梁诗肯定地猜测:“还有人他身边?”
“嗯。”
左梁诗无可奈何:“你是不是会答‘嗯’?”
“不,”君长唯幽幽地说,“事实上,我一个字不想你……山海阁到底是怎么出现你这种奇葩阁主的?!”
“没办法,我家代代单传。”左梁诗眼疾快地按住金错刀,“停停停,是长老的人,不动不动就打架。”
君长唯脑门上青筋直跳:“说动不动就打架,我还能动不动就砍人,你信不信?”
前半夜这一场大火的“福”,大半条红阑街被烧掉。客人们败兴而走,无处可的艺伎舞女们能暂时停留街上,靠墙角互相整理衣衫,又或者干脆直接抱住双臂睡着。满街的流莺落雀。
左梁诗和君长唯也蹲街道边,为不引人注目,套着一件女子的长衫……
也亏刚刚不渡和尚跑得快,没有发现,否则山海阁阁主和太乙宗长老的形象,就此破灭。
“行行行……”左梁诗忽然一肃,“来。”
君长唯的袍袖一盖,掩住刀柄。
半空中掠过一道极其细微的衣袂声,仿佛海风轻微地拂过屋檐瓦片,可残火里没有半个人影经过。君长唯闭上眼睛,没有动用灵识,单纯靠双耳进行辨……整条红阑街的声音被他尽收于耳,风穿行而过,气流描绘出立柱横梁,以及轻烟般经过的身影。
一道。
两道。
三道。
……
烛南城的各个方向而来,无声无息地往溱洧楼,又无影无踪地溱洧楼离开。
后一道身影离开后,君长唯睁开眼,转头冷冷地看向左梁诗。
左梁诗拍拍他的肩膀:“走。”
两人到观潮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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