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低沉的雷声在耳边回荡,声音先是很轻微,接着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
徐永晋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没死,带了海腥气息的空气汇集在他身边,暖洋洋,黏糊糊,冬天感觉暖和是件让人愉悦的事,九月份的地中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黏糊糊的不光是空气,还有徐永晋身上的衣服。眼皮沉重,无法睁开的徐永晋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自己伤口流出的血粘在衣服上,让人很不好受。很奇怪,徐永晋明明知道子弹击中了自己腹部,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完全凭借感觉,徐永晋发觉自己受伤的地方已经做了简易包扎,现在,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朝什么地方去。微微摇晃的担架让他想起小时候睡过的摇篮。
是谁在抬他?徐永晋想要整开眼,眼皮却重的好象一座山压在上面,试了两次不得不放弃。回想下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大热天的,徐永晋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德国人!
不错,他的耳边现在就有人小声在嘀咕,那语言分明是德语。
一时间,徐永晋突然觉得了无生趣,俘虏,当了敌人的俘虏,让人抓了一个大活人,自己还是中校团长。可以想像,用不了多少时间,或许明天,同盟国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不可战胜的德**队抓了中国空降团团长的新闻。想想看,堂堂中**队最精锐部队的部队长!用不着考虑这个消息传到上级,他们会如何尴尬,会用什么言辞诅咒自己,徐永晋自己也觉得作为一名中**人,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耻辱。
白天的战斗在徐永晋脑海里飞快掠过,从飞到欧洲大陆开始,一切都很不顺利,先是运输机群被散乱的防空火力打乱了队型——徐永晋很怀疑那些运输机飞行员是不是刚从飞行学院结业的菜鸟,只不过几挺机枪,三两架飞机,就要那些飞行员乱了分寸,把空降团丢散了架——接着离开飞机后,自己又摔断了腿。好不容易纠集几个人,一场战斗后,那些战士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再次中枪,昏迷后给德国人抓了俘虏。
眼前浮现出紫色的熏衣草地里,一辆德军战车,后面跟着一群德国兵朝机枪阵地压过去,一挺机枪吐着红红的火舌,子弹打在战车装甲上,当当作响,火星四溅,接着战车冲进了阵地,枪声停止……一个无名战士抱着集束手榴弹朝战车冲去,被打倒,旁边又一个战士豹子般跃起,拣起烈士丢在地上的集束手榴弹,扑向了战车,红光闪动,黑烟将战车吞没……徐永晋眼眶湿润了,有液体在里面滚动。
手下的战士,能实现誓死不当俘虏,作为部队首长,他又怎么可能忍辱偷生?
徐永晋悄悄活动了下手指,还好,手指还能动,咬了咬牙,想撕开绑在腹部的绷带,将肠子扯出来——要是有力气能说话,他要在扯出自己肠子的同时,大喊一声:“中国人不当俘虏!”
绷带没有被撕开,不是因为徐永晋怕死,也不是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了继续撕扯绷带的能力。两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被人用绳子捆在了担架上,手指能活动,手却无法够着绷带!
徐永晋终于睁开了眼睛,橘红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空,给几朵灰黑的云彩镶上了金边……好一会儿,徐永晋才想到那不是云彩,那分明是海上掩护登陆部队的军舰,发射出炮弹爆炸后形成烟云。至于远方隆隆雷声,那是炮弹在爆炸。
主力部队战斗进行的如何?是否已经顺利登上法国大陆?——徐永晋怀念部队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们,他很想和他们并肩作战,可现在那种想法却又如此的不现实。天空越来越模糊,外面的一切,就像透过毛玻璃看到的世界。徐永晋的嗓子被团棉花堵住,心口有万根钢针在扎,他想哭,却哭不出声。
身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熟,却说的是德语。无限的挫折感包围着的徐永晋并没思考说话的是谁,是在说些什么——以他的德语水平,也听不懂德国人说的话。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中校。”
中国话,虽然听起来没有阴阳顿挫,但这是中国话。熟悉的声音与语气让徐永晋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站在担架旁的“熟人”。
这是一个熟人,不久前徐永晋还和他在很近的距离内“亲切”交谈过。
面前的军官脸上挂着微笑,低着头看着徐永晋,很是轻松说道:“中校,我还以为见不到您了,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向您实践,看看我们德**人是如何‘优待’俘虏。”
徐永晋却分明感觉到军官的面颊在抽动,脸上的笑容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
徐永晋嘴角慢慢朝一边咧了过去,嘴唇动动,想尽量说的随意些,可声音却极轻,让徐永晋甚是遗憾:“上尉,……要不是那辆战车,本来可以让你尝尝我们中**队是如何优待俘虏的,真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真是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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