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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红颜

第十七章 浪漫是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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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虹回到了布拉格小屋,等待着她的是李昌盛的账单——他已经去了德国——和瓦哈洛娃的奚落。过了几天,小房子也没有了,她仓皇地来到我们这里,谁料到竟从此生死相依。



1994年的新年之夜,瓦哈洛娃邀请我和汪虹去她家吃年夜饭——据说她从不请大陆中国人去她家里。不是歧视,是胆儿小:此时大陆黑社会已经在布拉格闹得鸡犬不宁,杀人、绑票、勒索事件层出不穷,而瓦哈洛娃刚刚从中国人身上赚了些钱,当然心存忐忑了。



我准时前往。瓦哈洛娃已经包好了饺子,做好了凉盘,斟好了红酒。这是我第一次见瓦哈洛娃的丈夫吴和以及他们美丽的女儿丽丽。吴和很亲切,一身的书卷气。他一年多以前作为捷克政府代表团的翻译去过北京和上海,他拿出在中国得到的名片,问我其中哪些人会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起重要的作用?我说依我个人的观点是这位——我抽出上海市长朱镕基的名片,补充说:“这位先生已经是中国的副总理,不久前还兼任了中国的央行行长。这是一个有着铁腕的经济学家,他就任央行行长的消息一出,大陆的美元黑市价格应声而落。”



吴和笑着说:“我愿意相信你的话,因为我也很喜欢他。”



他又和我谈起在大陆的见闻,说有的大商店服务态度还是不好,“店大欺客——我知道中国有这样一句成语。现在的捷克驻中国大使是我的同学,他说我的汉语江泽民能听懂,李鹏能听懂,可友谊商店的售货员听不懂。”



我们都笑了。



吃过饭,他请我到他的书房坐下,告诉我他正在翻译《诗经》。他打开余冠英先生注的《诗经》,指着两行诗给我看:



日之夕矣,



羊牛下来。



他说:“我不明白这样的诗有什么好?怎么能流传两千年?”



我想了想,说:“如果单从字面上看,确实未见得有多好,但因写了黄昏,便别有意境。黄昏思远人,悲之至也。这是写黄昏心境的第一首诗,从此以后,中国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描写黄昏的诗词佳句不胜枚举,但都以此为滥觞。像白居易的《闺妇》,‘斜凭绣床愁不动,红绡带暖绿鬓低。辽阳春尽无消息,夜合花开日又西。’像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日昏黄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像韩偓的《夕阳》,‘花前洒泪临寒食,醉里回头问夕阳:不管相思人老尽,朝朝容易下西墙!’赵德麟的《清平乐》说得更好——‘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真让人感慨不已。”



他愣了半晌,缓缓地说:“我也没几个黄昏了。”



我说:“怎么会,你健康得很,而且也不算老。”



他笑了,反问我:“你为什么不去做学问,而偏偏要当商人呢?”



“没干过的就想试试,”我说,“做商人会有许多不同体味的,你们的米兰·昆德拉不是说‘生活在别处’吗?”



我们的集装箱陆续到了。



所有中国人的集装箱都陆续到了。



1993年底——1994年底,几十万个集装箱从中国的上海、天津、宁波、厦门、广州各个港口启运,里面装满了拖鞋、凉鞋、旅游鞋、球鞋、连裤袜、丝袜、线袜、牛仔裤、健美裤、沙滩裤、内裤、丝绸衬衣、法兰绒衬衣、镂花水洗丝女衬衣、水洗布男衬衣、彩色文化衫、印有图案的文化衫、120克重以下薄如轻纱的白色文化衫、廉价的童装、手帕、胸罩、领带、款式很好但一用就坏的旅行箱、手提包、长毛绒玩具、掏耳勺、打火机、清凉油、过期的方便面、据说可以壮阳的蜂王浆……经汉堡、不来梅、鹿特丹,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入小小的欧洲内陆国捷克。



捷克人经营的纺织品商店纷纷关门,捷克最大的纺织厂也宣布倒闭。在廉价的中国鞋进入捷克之前,捷克是欧洲重要的鞋类出口国。如今,鞋厂接二连三地破产。



“攻陷捷克。”一位愚蠢的中国驻捷克大使馆官员曾经喜不自禁地对我说。



意大利皮件工人曾经上街游行,抗议不知疲倦的中国浙江农民日以继夜大地工作使他们的工厂倒闭;俄罗斯远东堪察加半岛上的俄国小贩们曾因16名中国倒爷儿在当地兜售便宜的纺织品而举行了大规模的反华示威,高呼“中国佬滚回去!”



以冷静、理性、善良著称的波希米亚人没有这样做。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微笑着接受了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礼物——短暂的欢迎之后便是长久的冷淡。



道理非常简单:供求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再加上老百姓对伪劣商品深恶痛绝。



我的一个福建朋友——他即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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