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后,皇朝之北,匡州郡城——
“让我先走吧。”
被一群乱民逼退进废庙小钟楼里的石履霜忽然说。
与他一道前来匡淄的监察御史正在帮忙搬动桌子挡住门板,闻言,不禁怔了一怔。
“石大人?”郑监察不解其意。
半月前,他接到朝廷命令,奉旨监察匡州的税务。
匡州,特别是邻近东夷的匡淄郡产玉,因此十户有九户是玉户。
皇朝笃信以玉祭祀,可上通于天,因此中央朝廷与各地诸侯的用玉量非常庞大;开国之时,特别选定产玉丰富的匡地作为朝廷玉户。
玉户只需要定期向上缴作玉、璋、琮……等不同用途的祭祀用玉,就可以不必再缴纳春秋两季的赋税;但倘若无法依时缴纳贡玉,也是要受罚的。
然而日前匡州以东的玉城匡淄郡守却上书朝廷,说是匡地的玉产量已大不如前,无法如期缴纳应该贡纳的玉,希望君王可以暂时免除当地赋税,并另觅矿源。事情转到御史台里,负责东北各州监察的郑监察便奉派到匡地来一探究竟。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司掌朝廷玉户的冬官府下大夫石履霜。
原以为只是一桩例行公事,却没料到当地郡守曾在新帝即位之初,支持封地就在匡州的东麒侯;新帝即位后,因不满统治,竟私自扣住应该上缴的祀玉,假传圣旨加重赋税,压榨百姓,甚而将这些罪责全推到遥远京城中的帝王身上。
玉户们被郡守蒙在鼓里,以为朝廷要他们贡玉,又要额外收税,对朝廷积怨日深,是以微服按巡的他俩,在不幸地识破身份之际,当地郡守为了隐瞒罪责,竟煽动玉户拿起刀枪棍棒攻击他们。
眼下正是危急时候——
两名微服按巡的朝廷命官被一群持刀带棍的刁民追着跑,被逼到躲进一间废弃神庙的小钟楼里。
虽说两人在任官之初,因公务需要皆曾在夏官府受过武艺训练,但要以二敌百,还是太为难人了。一旦薄薄木门被攻破,乱民涌了进来,他们两个“朝廷命官”怕就要未婚妻变成“没命的官”了。
躲在小楼里,石履霜道:“郑大人,你怕死么?我听说御史台的人专门弹劾违法乱纪的权贵,性命随时遭受威胁,因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被这么一褒,还能说一声“怕”么?有点气弱的,郑监察道:“自然……自然是没在怕的。”
“可是我怕。”石履霜把“怕”字说得好大声。“履霜前途正好,死在乱民手里,是朝廷及千千万万百姓们的损失,所以我怕死极了。”边说边研究如果爬上屋顶从后方偷偷下地,活命生天有多大。
然后呢?郑监察尚不明白石履霜这番话的意思。
只见石履霜临危不乱道:“所以,我先走一步,这里就交给你了。郑大人,待回头向陛下禀明这一切后,会让朝廷给你立一个碑,还会请字写得最好的学士替你篆碑,想想还真是赚到了。”
“赚到?”被楼下那些乱民砍死是赚到?
“可不是?宫里头那些学士,有哪个替人写墓志收费低廉的?到时帝王下旨由学士草拟碑文,还附加篆写,全都是免费的啊。还不是赚到,难道还亏?郑大人喜欢冉谷雨的字吧!履霜必定请来冉学士为大人书碑。”
郑监察总算明白石履霜的意思了。
“换句话说,石大人是认为,与其两个人一起被无知乱民砍死,还不如一个先挡着,另一个想尽办法逃出生天,如此一来,起码还有人可以去求援喊冤?而另一个殉职的,则可以得到免费的墓碑?”
如今朝廷里,有两个人书法齐名,人誉为“冉逸石庄”。
秀逸者,学士冉谷雨之书字;庄重者,就是眼前这名石大人的字体了。
虽说他爱极冉谷雨的字,但石履霜的字也是一绝,假如能同时拿到两人的字,挂在自家厅堂里……等等!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事的时候!回神回神!
“郑大人不愧是奉旨御史,领悟力真高。”
这不需要领悟力高,一般人都想得到吧!
但被石履霜说得好像十分了不起似的。能让在朝中以升迁之快,三年之内连升三级,赫赫有名的石履霜开口赞美,郑监察也不免觉得有些飘飘然。
飘然归飘然,还是得问上一句:“除了让死了会很可惜的石大人先走一步,本监察则留下来被乱民砍死之外,难道没有第二条路客走了么?”
郑监察期待地看着石履霜,盼着这位年轻官人能急中生智,救他们一命来。
“有。”石履霜不假思索地回答。
郑监察喜出望外,正待询问,却又见石履霜令人有些发毛的微笑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