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公元786年。长安静安坊元氏老宅,郑氏满面憔悴地守在灵前,默默盯着丈夫舒王府长史元宽的灵柩,欲哭无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小叔子元宵和丈夫元宽先后弃世,家族的两大顶梁柱訇然倒塌,只剩下纤弱的郑氏和膝下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他走了,她的心也被掏空了,望着跪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儿子,满心里搁下的只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无限惆怅。元积刚刚九岁,元稹还不满八岁,以后的以后,她要如何才能撑起这个家?
父亲脸上的皱纹和母亲紧蹙的眉头给幼小的元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泪水模糊了双眼,元稹是多么希望父亲还可以像活着时一样能够让自己伸开双手替他轻轻抹着脸上的皱纹,哪怕听一听父亲的咳嗽声也是好的,至少说明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二姐的咳嗽声让他回过神来。二姐又咯血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元稹瞥一眼佝偻着身子的二姐,内心犹如刀绞般剧烈疼痛起来。
照尸灯忽明忽暗的光亮折射着二姐苍白的脸,让人担心她不久就会扑倒于地,但她仍然咬着牙坚持继续替父亲守灵。元稹抬头看一眼躺在灵床上的父亲,父亲的脸上糊着黄表纸,根本就看不清神态,可是他心里知道,父亲的眼睛一定正打量着他,父亲是多么舍不得离开这一大家子的亲人啊。元稹的目光与回过头来看他的母亲郑氏碰在一起,郑氏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吗?她不甘心。她不相信元氏家族就这么垮了。无论如何,元家也是北魏皇室后裔,纵使家道中落,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难道她一个寡妇就不能支撑起这个家?回首往事,郑氏悲痛莫名,作为元宽的续弦,她一连给元家生了二女二男,该享的福也享了,该尽的义务也尽了。因为持家有方,兼之才德兼备,丈夫原配妻室留下的两个儿子元沂、元秬也都对她敬重有加,可是在这个家里,她总觉得自己身份尴尬,甚至是个多余的人。她和元宽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元沂、元秬都比她小不了几岁,每当听着那两个和自己年纪仿佛的后生叫着她娘的时候,她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相向。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将近二十岁的老男人并非自己所愿,可是在那种时代,婚姻并不是由着自己性子,想嫁给谁就嫁给谁的,更何况郑氏还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强忍着泪水顶着盖头坐上花轿。
郑氏来自荥阳大族,父亲是睦州刺史郑济。按说这样的家族,郑济似乎没有必要将自己的爱女下嫁给官职卑微的舒王府长史元宽,而且还是填房,又比女儿年长了近二十岁。历史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已经无考,但被父母做主嫁给一个半老头子,郑氏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那一天,郑府里来了很多人,而她的心却是冰冷冰冷的。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冷冷地照在房间西首的红木床上。郑氏半倚着枕头,盯住水墨绫帐子的一角发呆。这时,房门忽然“吱”的一声开了,俊眉秀目的丫鬟素兰走了进来。
“小姐还没起来?”素兰走到梳妆台前,掏出里面的粉黛珠钗,回过头盯着郑氏说,“客人们都在外面候着呢。夫人关照过了,一定要在吉时将小姐送上花轿。”
“我不嫁。”郑氏呆呆倚在床头,咬着嘴唇低声喃喃着。
“什么?”素兰瞪大眼睛觑着她,“小姐……”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素兰说得对,赶紧起来,梳好妆,就该上花轿了。”雍容华贵的夫人卢氏挑着门帘踱了进来,盯着郑氏,“好闺女,你就听娘一次话,你爹好歹在官场上是有头面的人物,你要再这么倔着,叫我跟你爹这张老脸往哪搁?”
郑氏望着母亲卢氏,情不自禁地泣道:“千挑万选,你们就给女儿挑了这门好亲事?听说他家的两个少爷都跟我一般年纪,您这是让我去做他们的母亲还是去做他们的姐妹?”
卢氏躬下身,轻轻拍着郑氏的背:“这就是命。你爹答应了的事,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认了这命吧!”卢氏语带凄楚,“再不济,元家早年间也是赫赫皇族,我儿嫁过去,算不得委屈。”边说边回头瞟着素兰,“还不快扶小姐起来!”
素兰“嗯”了一声,忙不迭地走上前,替郑氏穿戴起来。
郑氏宛若一具僵尸,任由素兰搀到梳妆台边,一声不吭地盯着面前的铜镜,看素兰举着一把琥珀色的牛角梳子替她仔细地梳理着一头及膝的长发。梳子从头上轻轻滑过,发丝就在腰间轻舞,一遍又一遍,和着窗外风吹叶片的窸窣声,让心底有了柳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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