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如松后,朱延平还没有来得及推敲这件事情背后的深意,顾炎武就匆匆从双鹤书院回来了。
随行的还有一位老仆,是钱谦益曾经的书童,如今的管家。
前两天这位来了一趟,带着钱谦益凑集的一千二百两白银,送给朱延平。有资助的意思,也有支付顾炎武衣食起居消耗的意思。
顾炎武脸色很难看,阴沉,抬头仿佛要哭:“兄长,京里出了大事。”
朱延平将倒好的凉茶推过去,眉头一皱道:“如今能有什么大事,为兄怎么没听闻?”
双手接住茶杯,顾炎武垂着脑袋,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声音干哑:“三月初七,黄家伯父上折子,陈述国朝大政有十处大过失。最后在奏折上感叹,说是萧墙隐祸惨于夷狄,敢说真话的说不了,想听真话的听不到。”
朱延平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黄尊素是御史,上的奏折自然是给皇帝。说朝政处处有问题就罢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例行公事,每隔几月东林人就会这样来一下。
可最后偏偏‘感叹’,这哪是感叹,分明就是骂魏忠贤把持朝政,让所谓的忠贞之士不敢开口,让圣明的天子听不到底层声音。摆明了,就是说魏忠贤蒙蔽圣听,意图不轨。也有指责天启皇帝放纵、不勤政的隐晦含义。
顾炎武饮一口茶水,抬头看着朱延平,眼眸希冀:“兄长,师尊要带弟返回江南,去绍兴府山阴县,投入蕺山先生门下入学。说是宗羲等诸位兄长也会南下避祸,同入蕺山先生门下。兄长,今年不考了可好?与弟回江南,回我们的家乡,一起去山阴县就读。”
朱延平闭目,他也想回去,可江南的机会哪有北京大?
良久,问:“你们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师尊的船从京师下来,弟与诸位黄家兄长就走。”
顾炎武心里发酸,眼眸泛着水雾:“兄长,你哪是为朝廷效力?师尊估计,魏阉要胜了,兄长他日若出塞立功,是在为魏阉效力啊!若是为国捐躯,他日弟孤苦伶伶,放眼天下,再无知交,何等凄凉?”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朱延平眨眨眼睛,盯着可怜兮兮的顾炎武道:“不论朝中是非,我也不问谁是谁非。我身上流着的热血,血液中的灵魂,都不会允许我后退一步。我也想回苏州府,与你阿杏姐姐过那水乡富足安乐的生活。可边防,总要有人去守。此世此身姓朱,我只能迎难而上。纵是战死,也比活着心安。”
“兄长!若魏阉……”
“我不管那么多,朝中谁支持我征战塞外,谁就是我的恩主!”
朱延平起身,展臂指着东北方向,低头看着顾炎武,咬牙道:“我辈青年就该志存高远,何以门户而论荒废万民平安生计,断绝祖宗传承?隋唐四代奋勇,多少儿郎埋骨辽东?还不是扫平高句丽这等子孙后世、心腹大患!荡灭建奴是我平生大志,此生能为,绝不留患于子孙!”
顾炎武低下头,双拳紧紧捏住,浑身轻颤。
朱延平长出一口气,转身从卧室取出一些东西,递给顾炎武说:“为兄也恨满朝诸公不能协力,刚才那话有些重了。如今你我兄弟阔别南北,为兄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武毅戚公兵书两册,为兄心得三篇,剑技一册,还有这些心意。”
顾炎武接住,看着一叠银票抬手要取下来,朱延平大手按上去压住银票道:“你也知我自幼贫困,吃苦虽能磨练心志,可又有谁愿意去吃?我久慕伯母贞节,她不容易,而且你要练武,这顿顿离不开肉,好好在蕺山先生那里求学。他日为兄镇守一方,待你学业有成,就招募贤弟做个中军大将,同征四夷,卫我家国。”
蕺山先生就是刘宗周,当世大儒。李三才已死,现在士林老一辈就刘宗周和方从哲是领头羊。刘宗周虽不如王阳明那样承前启后,也是集宋理学,阳明心学的大成者,有推旧陈新的地位。
理学就是心学,相对于无情没有怜悯之心的理学,心学纠正了理学,恢复了怜悯之心。这一系追溯上去,是孟子一系的学说,讲究的就是务实、民为重。至于孔学,除了留下一个千年世家这样的米虫外,已经很久没出孔学大儒。
江东顾氏固然名头很大,可也有贫困的,顾炎武家里就一个寡母将他拉扯他。他是过继给堂叔的嗣子,他的嗣母年十六未婚而寡,靠纺织将他拉扯他,真的很不容易。
顾炎武悬着的泪水淌下,抽了抽鼻子,抬头呜咽问:“兄长,真要留在这里?”
“嗯,建奴气候未成,若再等三年,恐怕辽地之事就难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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