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的一切,不是建立在他顾氏子弟的身上,而是钱谦益学生的身份上。钱谦益的命令,高于一切。没有钱谦益,顾炎武此时在士林就什么都不是。
他需要这个台阶,没有这个台阶,他很难在士林闯出名头。他不是一个人,他还要振兴自己一系的宗族,他的压力很大。
他不可能像朱延平这样,甚至朱延平也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每个人都被自己经营出来的形象,被自己的形象所禁锢,恣意而为只会打破自己形象,等于自毁名声前途。
再有十年,等顾炎武有根基后,才能脱离钱谦益独自翱翔。如同钱谦益另一个学生瞿式耜一样,瞿式耜兼通西学,与徐光启一样也孕育了自己的理念,并且理念与钱谦益相左,坚持本心,去年就和钱谦益脱离了师徒关系。
送顾炎武出门,门前黄宗羲五兄弟等待,黄宗羲手里提着两提茶叶,看着眼睛红红的顾炎武,就知道朱延平不会随他们而去。就连陈子龙也不去,每个人坚持的理念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选择。
甚至朱延平这个东林嫡系的身份,也是有问题的。
叶向高甚至可以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和东林初期有着共同的强国理念。入了东林后,东林迅速扩张,也迅速变质,因为被渗透了。党争就是那么简单,不是你认为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而是看别人怎么认为的。
而且,叶向高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改换门庭的。他可以辞官回乡,但不会为了官职而当表里不一的人。
钱谦益也是如此,一时没忍住入了东林,却没能进入核心,党争战斗的时候,东林不会保他,他就成了牺牲品。如今只能在士林存身,靠作诗经营名声,积攒自己的人脉,发展自己的派系。他和叶向高一样,都是被排挤在核心圈之外的。
黄宗羲不是瞎子,虽然朱延平天天去双鹤书院旁听,可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大,已经逐步扎根在通州。恐怕也只有顾炎武,才会期望朱延平会陪着他南下。
露出不是很好的笑容,黄宗羲上前拱手:“兄长,我等特来辞行。”
接住茶叶,朱延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倒希望你们不来,分别离愁最是熬心。贤弟且安心去吧,伯父那里,愚兄多少能帮衬的一点。”
黄宗羲五兄弟躬身长揖道谢,他们的父亲黄尊素,这次真的闯下了大祸。不仅仅是骂了魏忠贤,连皇帝也给骂了。以往无所谓,可如今厂卫磨刀霍霍,皇帝已经是不能随意骂的了。
朱延平看向顾炎武,道:“为兄有一领小公爷所赠鱼鳞甲,如今留着也是无用,就赠与贤弟。望他日相见,贤弟能披着这领战甲,与为兄,拱卫山河。”
他背后,苏成背着藤木箱出来,箱里装的就是镀银鱼鳞甲。
顾炎武紧咬着下唇,连连点头,怕张口哭出来。
朱延平就站在门前台阶上,没有走下去的意思,看着顾炎武、黄宗羲等兄弟登上马车离去,忍不住一叹,道:“何苦来着,得罪什么人不好……”
陈雄也是一叹,抬头看着朱延平道:“老爷,读书人读出了道,那都是疯子。”
“是啊,可有的人不疯,让发疯的耿直人冲锋陷阵,自己却乐享其成。这种人,才是罪大恶极,又难以根除,该杀。”
朱延平摇着脑袋,伸手接住陈雄双手递来的两尺长大扇,转身去了半里外的双鹤书院。
京中已经发生巨变,黄尊素这事还说不上大,顶多是每隔几个月的例行宣言。没有黄尊素还有其他人站出来来说朝廷如何不好该怎么改进,顺道骂骂魏忠贤之类的。可现在,厂卫磨刀霍霍,黄尊素千不该万不该发出那句感叹。
让钱谦益这个嗅觉灵敏的老油条急忙逃回江南,显然不是黄尊素这件事能促成。让钱谦益这样着急跑路的,是另一件事。
东林此时的领袖已经选出来了,是高攀龙。钱谦益发表了自己意见,没捞到东西,也不想待在京师看人脸色。可东林因为领袖推举后分赃不均,直接分裂了!
东林第三任领袖高攀龙的学生,阮大铖投靠了魏忠贤!
内讧已经显露给外人,外强中干的实质暴露,钱谦益还敢待在京师?他可不想跟着朝中这帮东林人同归于尽,他都习惯了在野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所以带着徒弟顾炎武跑路,表示自己和朝中东林人干系不深。
好笑不?领袖的学生应该升官发财才对,阮大铖放着大好的前途,怎么就投了魏忠贤?阮大铖不是普通东林人,是东林二代中坚,是干将,方从哲是阮大铖弹劾下去的,史继偕那个奇葩也是阮大铖弹劾几次,史继偕嫌麻烦就顺道下去养老了。
立了无数的功劳,师尊又成了领袖,这样的人,怎么就叛变了?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