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给大都督府下的是一幅长效毒药,当初接过杜规等人手中的黄袍,文天祥将不得不称孤道寡。眼下拒绝了那件黄袍的他,同样也变成了孤家寡人。不再有一个朋友,在看不到尽头的荆棘路上,越走越孤独。
“只是,只是此计过于阴损,怕是,怕是丞相于心不忍!”杜规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文天祥的个人品格让他佩服,但过于高洁的志趣明显妨碍了大都督府的对敌策略的准确性。
“且说来看,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罗嗦!”文天祥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呵斥。
“高价买粮、禁止一切能吃的东西向北运。逼北方老百姓造反!”杜规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缓缓说道。
刷的一下,所有参谋的目光都看向了杜规。几个负责筹划作战物资的参谋甚至直接抄起了算盘。
“忽必烈能从自己人手里抢到金银,却未必那能抢到足够粮食。金银用后可回收,粮食用后却只能变成大粪,并且一年只能收获一次。让退入太行山的八字军和忠义军放弃在河北,转进河东南北两路。大都督府派人向陕西诸路渗透,贩卖兵器、钢弩、扶植山贼抢劫府库,高价倒卖粮食、设法破坏春耕。这一切别打着破虏军名义,有,有伤天和…..”杜规狠了狠心,话语渐渐流畅起来。如果不是到了最后决战关头,他宁愿把这个策略烂到自己肚子里。献上此计,日后史家绝对不会给他记下光辉的一笔。
去年陈吊眼北上,将两浙和山东砸了个稀烂。大都督府的人口掠夺政策又使得北元丧失了大量的青壮劳动力。入冬后,太行群豪和纷纷而起的草头王们破坏掉了河北大部分地区,如今,忽必烈的军粮来源只能从原本不富庶的河东南北两路(今山西、河南)以及陕西诸路征集。如果有人再把这三个重要地区的官道切断,顺便破坏掉春耕,忽必烈南下的粮食供给绝对无法保障。
忽必烈这次采取暴力手段从一部分官僚和豪强手中掠夺物资来应急,已经破坏了其统治基础,只是南方的事态发展逼得他不得不破釜沉舟。熟悉商业运作的杜规说得好,金银可以流转,而粮食用后却不可重使用。只要破虏军能与忽必烈在长江一线对峙几个月,没有足够粮草供应的元军要么加大从民间的劫掠力度,逼得百姓无法继续生存,揭竿而起,要么退兵北返,承认南征失败。无论上述哪一种情况发生,北元各地必然会淹没在农民起义的怒火中。
参谋们谁也不说话了,纷纷将目光看向文天祥。杜规所说的战争手段已经突破了大都督府的道德底限。拉高北方粮价,破坏春耕,最先影响到的肯定是北方百姓,可以预见,一旦战事拖延到秋后,北方将饿殍遍地。
然而,不这样做,一旦忽必烈大军过江,整个江南必然白骨累累。
一直到众人散去,文天祥依然没从迷茫中缓过神来。“我今天所做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即便文忠本人亲临,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吧!”文天祥叹了一声,默默地想。六年半前的一段记忆完全改变了整个大宋,在最初的时候,他可以凭借文忠对历史的回忆,对预计发生的事情找出最佳解决方案。如今,整个世界早已脱离了文忠记忆的轨道,到底驶向哪个方向,谁也说不清楚。
按照原来的历史,五年前,邹洬兵败自杀,自己被俘。接着,陆秀夫跳海,现在处处与自己作对的宋帝赵昺已经死去。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如今的水师统领杜浒绝食身亡,炮师首领吴希奭力战而死。接着,大元朝在出征安南时,丧尽了陆上精锐。出征日本时,二十万新附军被台风卷走。失去了两大武力支柱的北元被迫放弃了继续扩张。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抢劫完大宋的北元再无目标可抢,由劫掠为支柱的经济旋即崩溃,物价飞涨,百官无俸。忽必烈父子相疑,真金病死。
而由于文忠的一段记忆,所有历史上发生的大事都偏离了轨道。大元朝的精锐还在,正于破虏军纠缠不休。由于南方货币制度的启发,忽必烈毅然废除了纸钞,从崩溃的边缘拯救了大元经济。就连本来该在忧虑中病死的真金,也因为大元朝面临的外部压力,稳固地坐牢了继承人之位。
一切都变了,华夏走到这一阶段,已经没有任何可预知的东西供自己参考。所有的策略都要凭自己去摸索,并且摸索的结果往往与自己的初衷背离。在一次次无奈的选择中,看着自己慢慢变得冷酷无情,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今天的会议中,年青的参谋宋清浊主动承担了组织人手秘密北上,联络陕甘豪杰,破坏北元粮食生产的任务。当这个真名叫赵刑的皇室成员主动提出隐瞒身份北上时,文天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刹那间的轻松。大都督府一致决定,今天的议事内容绝不外泻,一旦宋清浊任务失败,大都督府为了占据道义的制高点,绝对不会承认他的作为受大都督府委派。这意味着其任务九死一生,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但宋参谋还是甘之如饴地接受了这个条件。
“这是为华夏复兴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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