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卿娶了宝珠,如意遂心,朝欢暮乐。过了几天,落下一天大雪,世界光明,楼台皎洁。文卿、宝珠着貂裘,黄昏时候,房中下了珠帘,绣幙炕上,设着叠褥重茵。夫妻对坐,摆下酒肴,红炉暖酒,炕前烧两个火盆,紫云、绿云在旁行酒。文卿调笑顽耍,又教群婢小拍清歌,好不有兴。文卿笑道:“倚翠偎红,浅斟低唱,正是人间天上,富贵神仙,堪笑人家锦帐中,旨酒羔羊,终不脱武夫气象矣。”宝珠低头一笑。文卿道:“我今天高兴,在书房中写了一幅对子赠你,取来你看如何?”回头着小环到外边同书童要来。
少刻取到,吩咐紫云挂在壁上。宝珠一看,泥金盘龙笺纸,写着对句是:
“帐启九华迎宝扇,妆窥半面卷珠帘。”
落款是簪花学士书,赠宝珠可人。宝珠看罢,心中不悦,微笑道:“这是什么顽皮,你把我当谁,未免错会了意。快收起来,被人瞧见,成什么意思?”
文卿冷笑道:“谁敢管我?偏要挂在这里!”宝珠道:“挂就是了,须知你面上也不甚好看。”文卿道:“我前日见人行那顶针续麻的令,很为有趣,你能赢得我,就把对子收掉。”宝珠道:“怎么行法?”文卿细说一遍,宝珠道:“这也容易,你先起句。”文卿想了想,道:“福履绥之。”宝珠道:“之子于归。”文卿道:“归哉归哉。”宝珠道:“哉字难接呢。”文卿道:“接不来,吃一杯。”宝珠道:“什么接不来,哉生明。”文卿道:“明明在上。”宝珠道:“上天之载。”文卿道:“载驰载驱。”宝珠道:“驱马悠悠。”文卿道:“悠悠苍天。”宝珠道:“天降玄鸟。”文卿道:“鸟鸣嘤嘤。”宝珠道:“嘤其鸣矣。”
文卿思索好一刻,接不上来道:“这令没甚意味,我不来了。”宝珠道:“不来吃一杯罚酒。”文卿冷笑一声,宝珠已将酒送到面前。文卿变色不语。紫云取过杯子来道:”我代了这一杯罢。”笑着一饮而尽,文卿才笑了一笑。又饮了几杯,文卿道:“我又想着个好令,我们何不行一行?”宝珠道:“任你什么令,总难不到我。”文卿瞅了他一眼。宝珠自知失口,俯首无言。
文卿道:“集词牌儿,我先说个样子。”念道:
月儿高,系裙腰,十二栏干步步娇。
宝珠道:“很好,我只怕说不来。”文卿颇为得意,陪笑道:“说不来,罚酒就是了。”宝珠笑道:“也待我想想看。”略略思索道:“有倒有一个,就是不好,万不如你的。”文卿道:“你说给我听。”宝珠念道:
意难忘,骂玉郎,沉醉东风锦帐香。
文卿不由得叫起好来,又说道:
金缕曲,清平乐,鱼游春水西江月。
宝珠大赞道:“更妙,凑拍已极,而且香艳绝伦。”文卿道:“你再说个好的。”宝珠道:“我那有好的说出来?不过聊以塞责罢了。”随口念道:
念奴娇,惜奴娇,海棠月上玉楼霄。
文卿拍案叫绝道:“词出佳人口,愈觉俊逸清新,我竟愧不如也,我再说一个。”因念道:
醉花阴,楚江情,双劝酒待奴剔银灯。
宝珠道:“底下换了八字,不知我可说得出来。”笑了笑说:
玉芙蓉,一点红,如梦今巫山十二峰。
文卿听他越说越好,心里反不乐起来,再想想自己的实在不如,不免有些妒意,脸上颜色,大为不和。说道:“我同你比酒量,一口一杯,没有巧讨。”回头对紫云道:“暖十壶酒来伺候。”
宝珠道:“那使不得,我不能多饮。”文卿道:“那不能。”就斟一大杯来敬宝珠,宝珠推住杯子道:“请自饮罢,我实在量浅,不能奉陪。”
文卿走过来,将宝珠搂在怀里道:“你不饮这杯,就是瞧不起我,我即刻不依你。”宝珠道:“这是什么脾气,究竟是顽笑还是认真!”文卿道:“说顽笑就是顽笑,说认真就是认真。这杯是你吃定了!”宝珠道:“吃就是了,何必生气呢!你也慢慢让我吃。”文卿道:“我候干呢!”宝珠只得做了几口吃下去。
文卿倒又斟了一杯送来,宝珠道:“真吃不得了,你饶了我罢。”文卿哪里肯依!紫云怕他们争竟起来,忙陪笑道:“从来说将酒劝人无恶意,我们小姐理当领情,但是量窄,勉强不来,方命之愆,还求姑老爷原谅。况且红症初好,就是他要多饮,姑老爷还要阻拦他。”
文卿道:“既不吃酒,我也不强你,好好唱支曲子,我就替你代饮这杯。我叫紫云吹笛子。”宝珠道:“你几时见我唱过来?这不是无缘无故的缠人?”文卿道:“你不必瞒我,快些唱好多着呢。”宝珠道:“什么话,我也不好意思,家里人多多的,听见了成个什么规矩!你也给我留点脸。”
文卿厉声道:“宝珠!请你放明白些,今天看谁拗得过!”宝珠道:“你今日奇了。你把我当作什么人看待?”文卿道:“我知道你是个大经略,出将入相,但是在我面前,少要使架子,那些威风如今用他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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