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盖房的事父亲早就默默准备着。先是搬家到张凤殿家西屋住,那是张瑞兰土改分的房子。他在朝鲜前线,房子闲着。那院里宽绰,可以放车,有牲口棚可以拴牲口,买了盖房的东西,檩木、川子什么的,都有地方放。再一个好处是这里离庙岗子和房场都近。阿惠家要盖房的那块地地势低洼,需要拉土垫高些,从这儿取土卸车都方便。从去年秋天开始,父亲有空就拉两车拉两车的,到了春天,基本上垫得差不多了。其他准备也基本就绪。倪头家传来信儿,如果明年春天盖上房,秋后就可以结婚。所以父亲母亲全力以赴,准备春天动工。
春节不久,地一开化,盖房开工了。
先是史各庄二姑父来了,带着他一帮人,在当街大门外的院儿里,拉开架式,作木匠活儿。
父亲带着庄里的几个人,张庆国、张庆同、张凤奎等挖沟打夯。从场园里推来一个碌碡,用两根长木杆绑起来,八个人高高举起,再突然松手,大地被震得直动。父亲喊着号子。
“烟台威海都到过呀,嘿!嘿!”
“中国山河无限美呀,嘿!嘿!”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夏庄最早盖房子的人家。没有人比父亲更知道盖房子的艰难,然而一个从小跟着母亲讨饭,大半辈子扛活的人,终于可以盖自己的房子了,没有谁能理解他的激动和兴奋。他是眼含着泪在喊号子的。
盖房子、泥瓦匠,帮工的伙计,每天中午一顿饭,由母亲组织办理。按说,凡是来干活儿的人,不是亲戚朋友,就是庄里要好的近邻,吃好吃坏谁也不在乎。甚至不吃饭,照样干。然而,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盖得起房,吃不起饭像什么话。可是,毕竟是穷盖房的,有打酒的钱,没有买菜的钱,有买米的钱,没有买肉的钱。母亲悄悄告诉哥哥到祁店子二姨家借点钱去,顺便从周庄集上买肉回来。这话被曹庄表兄曹献荣听到了,他急急地对母亲说:“不用借钱去了,我想办法去吧。”母亲说:“你想啥办法,也不是买一斤二斤的,叫他去吧,借点钱,多买点,当不了天天用。”
“这,我知道,我有办法,不用借钱去了。”
母亲也是实在,听表兄这么说,以为是表兄家里有钱,借谁的都是借,使表兄的也一样,就同意了表兄的意见。再说表兄也不是别人,他是大姑的长子,比父亲小一岁。他小时候一直在姥姥家住着,是和父亲、伯父们一起长大的,对姥姥家感情很深,尤其和父亲的关系更好。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却总想能够为姥家、舅舅们做点什么。知道二舅家里盖房,他特别高兴。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姥姥家总是住着破旧的房子。二舅能盖新房了,这是姥姥家生活转变的证明,也是姥姥家命运转变的开始,他从心里高兴,就像自己要盖房子一样。所以他一大早就赶来了,先是帮着收拾东西,后来又用碌碡打夯。当他知道买肉缺钱时,他的第一反映是:不怕,我家里有一头小猪,虽然不够肥,也可以用了。现在需要,现在就用。现在不用,等猪长肥了,房子也盖完了。所以,他决定立即回家,把那头小猪弄来。
回家路过沟府,表兄还把杀猪的崔大林带上。到家以后,表嫂一看,心里发愣,问:“你不是到二舅家盖房去了吗,怎么回来了呢?”
表兄说:“把咱家猪杀了,二舅那需要,赶紧找两条绳子,绑猪。”
表嫂是一个懂道理、明大义的农村妇女。办事有主意,手脚也利索痛快。但是,她知道表兄的为人,办事精细,说话谨慎,办不了的事情不说,说了的事情必办,既稳妥又果断,从没出过错。所以,表嫂对表兄绝对放心,总是说一不二。然而今天,她却提出了疑问,说:“猪才刚百拾来斤,正长的时候,杀了……”
表兄不等她说完,便说:“二舅那儿现在等着用,等不到猪长肥了。”说着从表嫂手里接过绳子,开始抓猪。表嫂只好去用大锅烧水。
沟府的崔大林师傅也是好手艺,猪收拾得又快又干净。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表兄推着独轮车,把肉送到建房工地。
父母知道表兄是把不够份量,正在育肥的猪杀了,非常感动,也非常惋惜。母亲说:“他表兄对人总是这样诚心诚意,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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