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着急地说。
父亲这才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红着脸，眼睛转着泪，把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今天我交完棉籽，去装车。张喜说，先别装油了，你棉籽欠得太多了。我说，说啥？怎么欠太多了？我不是天天交来吗？是我存得太多了吧？他说，什么存得太多了。这儿不是有帐吗，从十月十五开始，你天天装油，啥会儿交过棉籽？我说老三，你可不能迷良心！我天天回来到这儿装油交棉籽儿。怎么一回没交呢？光有油帐，没有交棉籽的帐。你这帐是怎么记的？张喜说，你说谁迷良心，帐就是这么记的。你装油就记装油，交棉籽就记交棉籽。没有差。张兰也帮腔说，‘算帐算帐’，就是以帐为准。你没有交棉籽的帐，这里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这么大个油房，换油的也不光你一个，别人都差不了，单差你一个？我怎么也说不过他们”。
母亲脸气得发青。说：“走，找他们去，哪有这么不讲理的”。母亲一只手拉上旁边站着的阿武，一只手拉父亲。父亲从炕上坐起来，沉思了一阵子说：“不用去了，他们是一群狗，啥不是人的事都能干得出来。错就错在我们不应该和他们这群狗打交道。和他们共事，早晚要被咬的。都怪我糊涂了，想挣点钱嘛，就忘了他们的本性了。”
“那也得找他们说说理。这样认了，咱们也太窝囊了！”母亲执意要去。
父亲想的是窝囊难缠的事，只让他一个人承受。不让家里人参与。他说，现在是啥世道，连杨三姐那个时候都不如哇。杨三姐还碰上个杨清天，现在日本人刚走，谁是管事的。庄里人知道他不对，谁穿着新鞋往狗屎上踩。我倒真想和他拼了，可是再一想呢，他连个丫头也没有，我们有两个儿子，往长里看，我们不怕他。眼下这个亏，我们恐怕是不想吃也得吃了，现在是人吃人的时候啊。常言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为了孩子，为了将来，我们不和他们硬拼。
父亲这一番话真的把母亲满肚子的火气压住了。她想，你要是不认吃亏，就得有一场大仗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谁是能打的。张喜那一伙恶狗，没有几只虎是咬不住他的。真的和他们拼，打不住他，反而被他咬了。那样损失更大。母亲的心平静下来，对父亲说：“那样的话，咱们还得差他的钱吧？”父亲合计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们不赖棉籽帐，咱们就不欠他什么。还要找给咱们一些钱。现在棉籽帐他赖掉了，也就是欠他棉籽的这些钱。父亲说着，低着头，颚角上的青筋鼓胀着跳动，最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一冬白干了，给人家忙活了，起早贪黑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干就白干吧！反正有饭吃，赶着往前走吧。有人咱们就不怕。世上没人管，老天还有眼，我们看着他们吧”。母亲这几句话给了父亲极大的安慰。
几天以后，油房的帐算了。结果是父亲换了一冬油，还得找给人家钱，就是张喜赖的棉籽钱。
虽然父亲压下了这口窝囊气，但是有六七天躺在炕上，不说话，饭也吃得很少，眼看着人都消瘦了。六七天以后，才晃晃荡荡地起来，如同霜打了一般。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父亲在沉思中开始清醒。为什么干一冬上这个大当？问题就是心眼太实、，帐完全叫人家去记，自个一点数都没有。对张喜那种人一点提防都没有？这不是太傻了吗？父亲不断用手拍打自己的脑袋。后悔莫及，痛苦不堪。“哎，都怪咱们俩不识字，要是识字，我下庄换油，你在家里记着点也行啊”父亲说。
“要会记那还说啥呀！这回叫孩子们好好念书，识字吧。再做什么，叫阿惠给你记着帐”。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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