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夏冕所知,王陽明老來得子,先前的元配諸氏因一直未有生育,早年便收其弟之子王正憲承嗣,諸氏歿去後,王陽明續弦再娶,五十五歲時得一子,如今寡母幼子,所居之處,竟這等聲色喧鬧?
「王家敗落了,當今皇帝不喜歡王伯公,縣衙官府看這風向,將這座伯府第接管,又縱放些城裡遊手好閒的人趁勢打劫,唉,大夥人整晚喝酒打鬧,鬧個不休。」
天亮時,夏冕跟伯府埠頭前的茶博士打探,那老人家不勝感慨,嘆聲連連。
「王家的人呢,就沒人了嗎?」
「伯公是有個胤子,名叫王正憲,性子有些軟弱,容易受人擺佈,交友不慎,賭錢花酒樣樣都來,不時鬧到被人告到官府,伯公生前也著實苦惱,此刻也不知竄逃躲避到哪裡去了。還有個夫人和剛滿三歲的兒子,聽人說,王門的弟子已將他們安置到別處去了。」
王陽明死後雖說恤典不行,但王門弟子在朝為官者並不少,何至於到這般地步?夏冕還想再問,突然眼前出現一道身影。
那中年人從街衢那頭走來,此時轉身立在街邊把玩攤上的越瓷,夏冕心覺有異,朝他看去,果然見他轉頭將目光射了過來,兩人對看一眼,夏冕心中一驚!
那一身儒服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即轉身在人群中快步閃離,看那形貌姿態並不認得,夏冕卻覺得哪裡曾見過,說不出來的一股印象,他快步跟去,才轉過一個街口,卻已不見人影。
那人會是王陽明的弟子嗎?身手著實不弱,那目光究竟是在那裡見過?夏冕一邊找路前往陽明書院,仍不斷尋思,看來那人一路跟蹤他,難道自己身負的任務已遭洩露?
陽明書院離伯府第不遠,王陽明返回越城守喪數年,因南昌一役名動天下,故而越城講學期間,各地奔來拜入門下的士族儒生絡繹不絕,城裡的客棧廟宇終年居滿這些前來聽講的各地生員,動輒上千人圍坐在講堂四周,為容納眾多學子,王陽明乃增建書院,如今,據當地百姓所云,王陽明雖已歿去,但他的弟子仍日日在陽明書院聚眾講學,聲勢絲毫不減伯公在世。
夏冕大步走在青石道上,心想,朝廷詔令禁講王學,王門人竟是置之不理?
「夏兄,留步!」
聽見後方有人出聲呼喚,夏冕轉身一看,長街那頭竟是唐堯臣招手奔來。
「我猜你是奉甘泉先生之命前來的,走,我帶你進去。」
夏冕聞言先是一驚,見唐堯臣神情無異,隨即猜想,他是指受先生之託前來弔祭王陽明。
唐堯臣帶著他從陽明書院的偏門進入,逢人就拱手問訊,夏冕見了滿腹疑問,堯臣和他相交是在廣東甘泉先生的府上,他為人熱情活潑,先生讚他聰明無拘礙,曾要夏冕多與之往來,以開豁自己謹束多慮的性格。
靈前禮祭完畢,才剛在書院後園裡落座,堯臣便開口說道:「不久前名列科榜,朝廷已授了湖州通判的職位,我這是趁著赴任前,從南昌過來,先來祭拜先師。」
夏冕立即也就聽出來,他所言的先師,所指的是王陽明。但他何時又拜入王門?正尋思如何開口問他,唐堯臣又說道:
「從甘泉先生那邊離開後,我一直在南昌,大前年陽明先生受命前往思州、恩田平亂,取道南昌,他人一登岸,滿城的父老軍民百姓夾道頂香迎他,我都看呆了,先生的座輿在人潮中簡直無法落地,便一路父老接輿傳遞,直直抬著進到都司衙裡。大家都搶著要進入拜謁,都司要眾人東邊進西邊出,但許多人不捨,出來了又從東門進入,從早到晚,人潮到深夜都無法散去。第二日先生進謁文廟,在明倫堂開講《大學》,擠不進去的門生直是填途塞巷,我想了法子跟陽明先生的親近弟子討了個獻茶,便得以上堂旁聽。最先我也不信王學,但全城百姓出迎先生的景象,讓人驚訝,待見到父老擁謁不散,我心道自三代以下哪裡見過這番氣象?後來聽先生宣講大學之道,我當下感動無疑,便拜入了王門。」
此時亭裡也坐了幾位南昌來的同門,聽他說得有趣,湊過來道:「真得要像先生那樣的大捕手,才能捕得住你這條活泥鰍。」
「說得極是!」堯臣聞言呵呵大笑。
夏冕見書院中來往的門生頗熱鬧,便詢問:「這裡的講學一切仍如陽明先生在時的盛況嗎?」
「先師正月裡在南昌發喪,二月回到越城,每日從各地前來弔祭的門人都有上百人,許多人來了就都留下來,要守到先生入葬,既然大家都留了下來,便應當是聚會講學如師在。」座中的何挺仁回答道。
「何止如師在,只怕更壯大了。前日,各地的師友才一起訂下盟約。」堯臣說道。
「什麼樣的盟約?」夏冕對「盟約」二字格外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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