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夏冕這才發現李智的居處離甘泉先生的老家沙貝村卻是不遠,臨街的一處小宅收拾齊整,家眷攜著一子一女見過後便都隱入內室,夏冕和李智兩人坐在堂前把盞敘舊。
據李智所說,為了迎接王陽明,增城縣令朱道瀾建祠堂、修碼頭的,費了大半年的心思,但王陽明到達時,卻讓眾人大感驚怪,因為他竟然只攜著家僕,穿著常服直敠,祭祀當時據說也並未穿戴官服。
原本的祭祀之典縣衙要盛大舉辦,結果卻只是封街私下進行,他也是聽聞人說,王陽明當時病重,要人攙扶著才行。
「誰知,不久就傳來王陽明病逝章江舟中,不久又聽說朝廷論罪,停恤禁學。那朱道瀾看來進退兩難,生怕得罪當朝,想把忠孝祠再改回天妃廟,但你也見到了,那座原本荒廢的老廟這會兒又聚了人潮,祭拜遊覽的人漸多,他一時也不好妄動。」
「王陽明在增城停留幾日?」
「幾時離開我倒說不準,他的行跡頗為隱密,我估計不出個把月吧。對了,我沒能見到他本人,但知曉他曾到甘泉先生家中,你是入門弟子,去湛府一問便知詳情。」
夏冕聞言一驚,道:「王陽明去訪甘泉先生?但先生一直在南京,他人並不在增城老家啊?」
「是啊,甘泉先生也多年沒回到增城了,這一向守在老家的是甘泉先生的二公子東之先生。」
夏冕想到三月在南京見先生,未見提及,難道先生也不知曉?
他立即起身告辭,匆匆趕到湛府。
「兩位先生定交的時間可早了,據我所知,那年陽明先生三十四歲在京師擔任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甘泉先生初登科,入選翰林院庶吉士。」
講話的羅約白髮蒼蒼,是甘泉先生最早的入門弟子,年紀還比先生大上幾歲,居住在沙貝村,是家宅的鄰居,本來是個秀才,總考不過鄉試一關,遂開館授徒,後來聽聞先生講身心之學,當下涕泣不已,求入師門,當時先生也還未在書院講課。
若水先生二十九歲時拜入陳白沙門下,深深自覺到若不將八股應制的念頭徹底放下,終究無法體證聖門之學,因而燒掉了上京會試的路引,從此跟隨陳白沙,潛心學習。三十二歲那年悟得「隨處體認天理」,白沙先生肯定他已得真傳,後來便將江門釣台傳予他執掌,先生在為先師守喪三年之後,一直到了三十九歲,才奉母命入京赴試,廷試中二甲三名,賜進士,選翰林庶吉士,就在那時,初會王陽明,兩人一見定交。
羅約先將沸水頃入陶壺中,再倒去茶湯,這叫做洗茶,增城人自古便好飲茶,自形成一套規矩,夏冕見到羅約洗茶後注水入壺,再將茶水緩緩注入他面前的小盞中,普洱菊花的香氣氤氳而昇,聞這記憶中的味兒,有說不出來的舒心。他老人家慢條斯理往自己的盞裡斟茶,舉盞先聞了聞,撮口啜了兩三下,放下茶盞,似乎反覆斟酌著該如何把話說出來。好一會兒他講起當年兩位先生的相遇定交,他說:
「當時陽明先生對儒生做學問只知詞章記誦,十分不滿,但滿朝文武百官沒人知曉身心之學,他先在學堂裡講學,要人先立志做人,且要聽講者立志,做人必定要做個聖人,這種講法引起京城學者側目,大家都批評他立異好名。甘泉先生在翰林院聽見議論,便前往講堂去聽陽明先生講學,兩人當下一見定交,先生說他見到陽明先生時,就覺得像看到熟識已久的故人,王陽明也跟人說,『守仁立世三十年,未見此人!』兩人共許知己,要一起為倡明聖學盡心力。」
算算兩位先生從那時定交,已有二十四個年頭,王陽明得罪劉瑾遭遇廷杖,又貶龍場驛時,若水先生在朝,陽明先生在南昌平定宸濠之亂,朝廷封為新建伯時,先生退隱講學;而如今,先生升任禮部左侍郎,王陽明已亡故,恤典不行、書被禁、王學毀為偽學,天下貼佈廣禁其說。
懷想昔日兩人相遇定交的情景,怎不叫人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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