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來,朝廷最後以私自起兵之罪相責,此戰應是叫王守仁懊悔不及。」
夏冕說了這話,只見林富久久靜默,水上微波隨著午後的光影,在木櫺間晃蕩。似乎是在苦思該如何言說,他抬起頭,雙眼炯炯望著,神思卻像自遠處歸來。夏冕聽林富說了這段話:
「賢弟有所不知,我與王公的交情,並不一般。那一年劉謹當道,十三道御史由戴銑領頭上奏,要正德皇帝挽留先帝指定輔政的韓文、劉健,加罪劉謹等亂政的太監,沒想到戴銑當朝就遭到廷杖,十三道御史被捕下獄,當時我是大理寺評事,依職上奏此案,一言得罪了劉謹,當廷就被杖打三十下,關入錦衣獄,一入獄中,已先在那裡閉目靜坐的正是王公。他也是為了救戴銑上奏,廷杖四十。我們兩人關在獄中,卻意志昂揚,談起易經義理各有領會,對起話來處處靈光照破,常常論至深夜,猶未興盡。後來官途際遇各有起落,但王公在我心中,始終就是一座景仰的高山,尤其是他智勇雙全平定了南昌宸濠之亂,讓天下百姓免去一場災難。在我據守兩廣軍務多年之後,還能與他相聚,實叫我奮躍不已。兩人共赴沙場,收編了思田兩州,又進勦山賊,這不到一年的時日,跟隨在側,親見他的處事言行,先是眾人與王盧對戰,戰局緊迫之時,只見他神閒氣定,種種亂局迎面而解,後來王盧受撫,眾人意欲鬆懈之時,他出其不意起兵攻打斷藤峽,一舉平靖朝廷百年之患。我曾問他,安能如此從容應事?王公回答我:『我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一無罣礙。』你道如此心胸,豈會心生懊悔?」
夏冕被問得語塞,信行良知,千萬人吾往矣,結果成敗、世人的毀譽,自然不在意念之中。此刻更叫他疑惑難解,拱手再問:
「敢問,林兄上章表彈劾之時,並不知道王守仁竟會在病死在章江,當時,林兄所要防避的是何事?或者疑他什麼?」
林富說道:
「自斷藤崖歸來,王公身受重病,大夫千囑萬咐當要小心調養。九月初八朝廷命行人馮恩賚捧欽賜,馮恩乃王公門人,相見格外親厚,他離去後,九月十五月圓之夜,我見王公坐在月下良久,提及返鄉之事。隔日,府衙來報,不見王公的蹤跡。他只帶著家僕離去,留書要我代行巡撫都督之職。我帶人追趕攔阻,他人卻已行船去遠。我委實慌亂失措,王公棄職而去,於職守有虧,豈是忠君之道?如果是我自己,就是死在任上,也斷不會擅離職守。他棄官離去後,我幾夜輾轉難眠,公義與私情,在下忠於職責,也只能秉公而行,王公地下有知,必當諒我。」
林富說完這段話,接著又道:
「王公在章江故去的訊息傳來,實在是叫我心痛難已。王公忠誠之心,天地可鑑,他在養病之際,死生不顧,非返鄉不可,必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王陽明死生不顧必要趕回越州,所為何來?
林富的這一番話聽下來,夏冕知他多有迴護。
告辭前,夏冕突然想到拜帖上,他見到的「守仁」二字。
林富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意會,說道:
「賢弟不知,在下的字,正是守仁,竟和王公同名。」
這林富與王陽明的關係頗不尋常,兩人甚至從年輕時就已結交,王陽明離去之後,此地的軍防設置、縣治擘劃均由他承繼……夏冕思慮未停,聽見林富又道:
「王公對八寨、斷藤峽兩地餘族心有憾疚,盡我所能安置善待,也是我唯一能回報王公的了。」。
登岸之際,夏冕時聽他說了這話,那黝黑的洞穴中,少年的目光裡最後那一抹懼駭之情,又一閃的劃過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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