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排妥當,夏冕即啟程前往廣西。思恩、田州自古就是僮、傜族集居之地,王陽明在嘉靖六年十一月到達梧州,嘉靖七年九月離去,算算他留在這裡的時日不到一年。
二月裡他招撫了叛變的盧蘇、王受,七月帶領當地土著首領進剿八寨、斷藤峽,王陽明自稱以不到八千士兵,一月之內大破數萬蠻賊,這是皇上懷疑他近於浮誇,有失信義之所在。
夏冕到了南寧,才剛在人潮聚集的市街上尋了一處客棧住下來,即收到兩廣錦衣衛傳來的信函。
「王守仁棄官出走,從南寧入潯江,到達廣東後,曾在橫縣烏蠻灘登岸,登伏波將軍廟留詩二首,途中書信兩封,一封致蘇州知府聶豹,一封致禮部郎中鄒守益。二詩二信奉此。」
夏冕將手下送來的信件翻來覆去,人坐在酒館裡,酒一杯又一杯的入喉,卻是一股怒氣,在胸中翻滾。
王陽明在途中寫給弟子這兩封信,竟全在攻擊甘泉學說,夏冕心中反覆浮起王陽明說的那三個字:「癡騃漢」!
王陽明給聶豹的信上說:「這些人都是有志之士,卻要勞苦纏縛,擔擱一生,這都是學術誤人,很是可憫。」
他說的是甘泉之學,學術誤人?甘泉的弟子個個都成了癡騃漢?
夏冕還記得在書院裡聽先生談平日的功夫,勿忘勿助,不要刻意要當一個君子,只要一刻意就有私心,以君子之名欺人,要有君子之心,聖人之心,但也只是存此心,勿遺忘也勿助長,自自然然。
先生這話讓他整個人肅起,感覺到自己晃盪無依的一顆心剎時找到了依泊,得到一個安頓的位子,先生又說:「勿忘勿助,說的只是一個敬字。」夏冕明白是敬這聖人之心,不放手也不用力,心胸有一股平和端正之氣。他這樣跟先生說時,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接著跟眾人說:「是了,勿忘勿助,心念正了,這時節,天理自見,天地萬物一體自見。」
為什麼是癡騃漢?
王陽明給鄒守益的書信中說道,「隨處體認天理、勿忘勿助」這些甘泉學說,離他所倡論的「致良知」,「尚隔一塵」,容易讓學者捕風捉影,被這樣似是而非的學說困縛,便終身不得出頭。
夏冕也曾經聽先生談過陽明的「致良知」之學,與他的「隨處體認天理」無大差別,只是先生更為強調功夫的修持。
王陽明說平日持守個「勿忘勿助」是在空鍋底添柴放火,懸空去做功夫,全無實落下手處,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騃漢,果真遇見有事,即牽制紛擾,不復能如理處理掌握。
不如落在「必有事焉」,事情來到面前,當下面對,刻意了便要勿助,懈怠了便要勿忘,簡易明白,灑脫自在。
夏冕目光落在「簡易明白,灑脫自在」這幾個字上,確實是引人的光景,但事情來到面前,若是平日不做功夫,沒有修持,如何能夠恰好是如理的反應呢?
甘泉先生也被王陽明激怒了嗎?他也過於狂妄,「有失信義,近於誇詐」,看來也不全然是聖上的疑慮而已。
王學逸蕩的習氣頗遭世人批評,但先生也只是說都是聖門之學,路徑有別。在這一點氣度上,王陽明只怕是「尚隔一塵」。
同是講身心之學,自可相互融攝互補,豈可像這樣尊己貶人,更何況他與甘泉先生曾是知己之交。難道王陽明真是想要以王學一統天下?他要挾一家思想宰制天下?他有……
夏冕掌上擱著一本藍皮本子,想著王陽明批評甘泉學說的話,一把怒火正在胸中悶燒,突然眼前一閃,樓上一名女子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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