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忌素常不带表情的死鱼眼里浮上了一抹冷戾的神色皮老脸异常苍白,象下了一层霜,冷冷地道:“小谨者不大立!为今之计,非战无以报国,非战无以自救。决死方得以求生,必死而后能得生。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历代先王陵寝在夷陵,吾等先祖墓庐坟亦多在郢。桑梓之地没于秦人之手,吾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历代先王、列祖列宗荜路蓝缕,戮力经营之国土沦丧,为秦狗践踏蹂躏,纵三尺童子也知其羞,而况我辈噙齿戴发之铮铮大楚男儿!”
焰炽的目光狞狠地扫过众人,老头的嗓音尖了上去,喷薄出浓凛的杀气,“将之所以为威者,号令也!战之所以全胜者,军政也!故将无还令,不得旁挠!司马治军,何过慈矣!既云击鼓聚将而战,则有敢异议言退乱军心者,斩!国难当头,唯士众一,乃得军心结,誓死雪耻复仇。”
景阳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里满是晦涩苦郁,心绪跳荡不宁,被绝望的恐怖紧紧攫住了。没有任何退路了!已经被逼到了和秦军舍命一搏的绝路上了。
直娘贼的老狗,真是命定的灾星!他实是恨透了这奸恶的老东西,恨不能跳起身将老家伙当场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许多道虚怯的目光躲躲闪闪地瞄着昭忌,那阴沉严峻的神情,冷森森的眼神透出地一股狠劲叫惯常于厮杀屠戮的将领们心底凉飕飕的。
严毅地哼了一声。昭忌腰板挺得笔直,拂袖出帐而去。
“咚!——”一声惊雷般的鼓响,骤然爆起,撼得面面相觑的诸将一阵气血浮动。
众人愕然循声回顾,却见昭忌手执鼓槌,正高昂着头站在帐外坡上一面巨大的战鼓前,苍白的发绺拂扬在寒风中,衣袂猎猎作响。神情萧肃。
坡上、坡下都现出了一刹那的静寂。远远近近地目光尽皆投注在老头身上。又复颓靡地坐地坐、躺地躺的士卒纷杂地爬起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咚——咚——”、“咚!——”亢烈的鼓声象汹涌的天风海涛,抑扬的节奏愈转愈急,飞扬在天际间。每一记鼓声,每一个音符,雄壮沉浑,激越的绵绵震波汇就成一阙慷慨磅礴的旋律。
许多人半张了嘴呆瞪着奋臂抡槌地昭忌。情绪已深深沉入其中。谁也不曾料到,这么副单薄孱弱的躯体,竟澎湃着如许惊人的力量,而单调的鼓声,也竟能生发出如许震撼人心的强烈感染力。
沉肃豪烈的氛围向了四面八方辐射扩散开去,令步出大帐的将领、萎靡惶惧的士卒们渐显出肃然之色,连最偏最远地营帐,绝不可能听得到鼓声地将士也静下来向这方向张望着。
殷殷沉雷也似的鼓声变化转烈!
景阳脸色一凝。悚然惊觉——这是《国殇》!屈大夫的《国殇》!
老头变了原调。不用五声正音,而用上了变徵、变宫之音,由变声复转为羽音。竟一改原辞邈远愤激地深悲极痛情思,而成为悲烈沉雄的壮音。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和着带了杀伐之意的鼓音,昭忌放出了激昂的歌声,干哑的声音又高又硬,高处裂调破了音,很是吃力,甚至出现了断续,但掩不住令人心弦震颤的充沛不杀气势。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项燕虎目里燃着一团火,突然拔剑击石,纵声高歌应和。
沈昭更着意地深深盯了项燕一眼,送过去一丝赞赏。一边的陈适须发俱张,笼着深深一圈黑晕的牛眼凶光烁然,粗着大嗓门也接了下去。
渐渐的,由近及远,一个个将领、军吏、士卒都肃然而立,晶莹的眸光闪闪,沉在《国殇》的氛围里,到处有断断续续、悲怆低沉的应和声。
楚地巫风盛行,巫常作歌乐鼓舞以娱诸神,乐歌流行极广,也深合了楚人性子里的浪漫主义韵致内核,是以无论王公贵冑,还是愚氓隶卒,对带有原始宗教色彩的乐歌都不陌生。屈原的《国殇》作于汉中之战后。丹阳之役楚军大败,丧甲士八万,大将屈匄以下,通侯、执珪死者七十余人,其后复于蓝田惨败,兵亡国蹙。《国殇》本脱胎于湘祭神歌曲,尤以悲恸愤郁之情祭颂为国捐躯将士,军中很是熟悉。此刻楚军适逢大溃败,歌声不可遏抑地催发了将士们的共鸣。这共鸣由他们的心胸中流淌出去,又倒灌而回,情动于衷,血脉贲张,忠愤凄怆的热血在奔突着......
一个个眼眶潮湿了,此起彼落的哽咽低泣声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