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出门时天才蒙蒙亮,到达瀛台,已是旭日高升,今天只是来报喜,不像元旦那日带着许多多的人和东西,一道道门走进,距离红颜也越来越近。
庆云殿内,寿祺太妃与温惠太妃正在说家常,其实傅恒来是代表皇帝正式报个喜,但早有每日在紫禁城和瀛台之间往来的宫人,把海贵人平安分娩的消息送来。此刻红颜坐在一旁缝制五蝠花纹的小被子,预备让宫人送回紫禁城。
听说傅恒求见,寿祺太妃此刻歪着的姿势正舒坦,满头银发也只是轻轻挽着,不愿折腾起来去见外客,便吩咐红颜:“你去应付几句吧,就说我今日累了,本是谁也不见的。”
红颜对于见傅恒这事儿,从没有半分抵触,虽然知道他们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当时红颜完全没察觉,如今更希望,能尊重富察大人,更尊重皇后和他的福晋纳兰小姐。
她大大方方地出来,虽是二月,身上还穿着冬袍。素净的月牙白缠枝腊梅,配上梅色织锦的风毛坎肩,既显得年轻活泼,又不会因穿白色而犯忌讳,是温惠太妃年轻时的衣衫。这一次搬迁,温惠太妃也翻出许多年轻时留下的东西,她们没有子嗣也就不会送给儿媳孙女,白放着浪费,喜爱红颜生得漂亮,都爱送给她打扮她。
康熙爷那会儿后宫时兴的宫袍花样,比起现在少了几分浮夸,虽然一眼就看得出年代,但更贵重稳重,红颜从内殿出来,都仿佛浑身带着梅花的香气,这个被“抛弃”在瀛台的皇帝妃嫔,竟越活越鲜亮了。
“太妃娘娘偶尔犯懒,懒得动弹,今日就不见大人了,大人回去告诉皇上,也不必说太妃身子不好。”红颜客气地笑着,许是对着傅恒,更少了几分忌讳,明白地说,“太妃娘娘现在不大爱梳头,可是见大人仅仅一杯茶的功夫,梳头折腾老半天。”
傅恒见红颜落落大方,真真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皇后与公主身边的小宫女,不知是穿戴的衣裳比从前富贵了,还是在这里得到两位太妃的教导,她来瀛台,根本不像是被抛弃的人。
她活得那么充实,在这个几乎看不到人的清净之地,连她身边的小樱桃,都没有被寂寞压倒,一言一笑充满了朝气,仿佛主仆俩是互相影响着,那么多人在紫禁城里过得压抑辛苦,猜想着被抛弃至此的魏答应该如何落魄,其实她比谁都过得好。
是啊,她心里坦荡荡,她为什么不能活得好?
傅恒交代了宫里的事,把皇帝的心意传达后,就再没什么可说的,想说的,也都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心里话。
“樱桃,去拿我的氅衣来,我们去折几支春梅插瓶给太妃娘娘赏玩。”红颜见傅恒有些尴尬,她反是从容地吩咐樱桃,又对傅恒说,“出门有一段路要与大人同行,大人不介意吧?太妃念叨春梅好些日子,可这两天虽然太阳好,但一直刮着风,我没让太妃娘娘出门。老人家就像小孩儿似的,惦记的事儿就老爱念叨。”
傅恒自然愿意与红颜同行,两人分开三四步的距离走出殿门,虽说瀛台人少,这边总有宫女太监在,但他们不遮遮掩掩,大方地走在太阳底下,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走了一段路,红颜念叨樱桃怎么还没来,傅恒以为她冷,很自然地要解开自己的风衣,但抽开系着的带子的一瞬,才想起来这不合适,他根本不能这样做。
可纠结而痛苦的情绪浮起来,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傅恒终究把持不住,问道:“红颜,你好吗?”
“好啊。”红颜大方地回应,但心里明白,这话已经不宜再说下去。
“我来了两回,也不见你问我皇上怎么样,你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想知道但不方便问我?”傅恒微微垂着脑袋,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极限,倘若再深情地看着红颜,那真是跨出了万死的一步。
红颜淡淡一笑:“每日都有宫人来往瀛台与紫禁城,其实宫里的事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至于皇上好不好,他心里好不好外人也看不出来,只要健康平安,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自己心里明白。”
此时樱桃终于来了,抱着氅衣跑得气喘吁吁,被红颜嗔怪了几句,裹上氅衣后,主仆俩就要去折梅,果然多一个人在,红颜和傅恒都更自在些,红颜自己暗暗提醒,她今日并无别的心思,但显然她不适合再与傅恒独处,她不能要求富察大人如何,自己先恪守本分,那就错不了。至于她想不想皇帝,是否惦记他的事,大概只有樱桃与太妃知道。
那一日傅恒回紫禁城复命,皇帝晋封海贵人与嘉嫔的旨意也下了,二月十三正式册封贵人海佳氏为愉嫔,嘉嫔则晋为嘉妃,纯妃因生育三阿哥后就已有晋封,这一次并没有她的好处,其他几位皇帝从潜邸带来的故人也分别得到晋封,五阿哥的出身,给后宫带来不少喜气。这让新封的嘉妃娘娘高兴又不服气,终归她当初生四阿哥时,什么好处都没有。
然而皇帝根本无心安抚她的怨气,眼下后宫虽是雨露均沾,但依旧是年轻漂亮的舒贵人最得宠,只是舒贵人得宠仿佛就是应该的,而当初魏答应被皇帝捧在手心时,所有人都像有什么梗在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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