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前往沛邑的人,真正的家贫无依者并不多,相反多数都是家中尚且有些财力土地但出身又不怎么高贵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对天下贵贱相别的情况最为不满,也才有余力时间听取许多的道理,而且也有财力支撑自己离开家庭前往沛县。
沿途已经有不少用树枝茅草搭建起来的小屋,用来让这些过路的游士休息。
未必都是墨家提前准备的,或是先行的人经过,几人搭建起来,留给后来人。
长桑君与秦缓二人行到金乌欲坠之时,远处的河岸边已亮起了火光,显然前面有人在那里宿营,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间简单的小草屋。
两人便催促御手快行,将要靠近的时候,就看到篝火旁坐着四五个年轻人,身皆佩剑。
一人起身,冲着长桑君喊道:“老者,可也是前往沛邑寻墨家的?”
长桑君急忙回礼道:“正是。”
说话时候,用的都是雅音,显然出身也非是庶农工商,哪怕是祖上也必有为士大夫的。
喊话那人倒是好客,又见长桑君白发,便道:“同路人,我等也是前往沛邑的。快来烤烤火,歇息一番。”
秦缓扶着长桑君下了车,御手解开车架,自去在河边水草肥美之处放牧。
两人走到火堆旁,也没有说出自己名姓,长桑君知道自己名声极高,便不准秦缓说出。
篝火上烤着两只兔子,肉香四溢,一个年轻人从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张干饼,分与众人。
正是麦粉出现后的食物,以灶火炉坑烤的干燥的麦饼,最适合长久出行食用。
旁边一人也掏出一些碎块状的豆饼,放在一块烤热的石头上炙烤,秦缓也从车上拿出自己在方与买下的食物与众人分享。
除了长桑君之外,其余人皆年轻,语言又通,又都是因为同一个目的前往沛邑,相谈甚欢。
在场一共五人,有卫人、郑人、齐人,亦有鲁人。
长桑君既为长者,也就多问了几句这些人因何前往沛邑,所为何事。
一人道:“我乃卫人,居于煮枣。家中有私田产业,只是身份不尊贵。我幼时便知墨翟名声,自小好击剑,行侠义,自以为勇。”
“后游于襄丘,看到墨家弟子与襄丘市井讲学读报,闻‘五勇’之说,方知自己的勇只是五刑之勇,非是君子之勇。”
“只是初始知道,心中不屑,甚至隐隐愤怒,只觉得墨家人侮辱我等。后去岁商丘战事传来,公造冶帅人穿击楚阵,迫楚王成盟,救商丘万民,我才知道天下人竟真的可以做到君子之勇。”
“于是心折,之沛求道,亦愿为君子之勇。”
长桑君点头,称赞道:“我也早听闻墨家非斗,有五勇之说,看来您的道路是选对了。那些市井传闻中,公造冶剑术无双,戈术独步,却从不私斗,商丘一战,他可以称得上是君子之勇了。”
夸赞之后,又问旁边另一人。
那人瘦高,脖子有些后仰,腰间悬着一柄剑,却也只是彰显身份,看着身形就知道用的未必好。
那人道:“我乃鲁人,居于曲阜,自小好观星辰日月,欲知天下之大。”
“小时候曾听闻两小儿辩日之事,仲尼多智亦不能答,我便想知道天下宇宙万物星辰日月。”
“去岁,适与列御寇辩天下《汤问》,曾有一问: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乎?”
“只此一句,触动我心。后又听闻商丘的童谣,问及白日星辰到底是不存在还是被日光所掩?我心更动。”
“适又说,极西之地,亦有邦国,所见的星辰与我们一样。更有骇人惊慌的地圆之说,听起来极有道理,不能反驳。”
“前些日子,听‘报’上说,为了验证地圆经纬之说,墨家要组织天下好奇之士,前往燕地甚至朝鲜以北,验证弧圆之说,我心更动,于是前往沛邑,寻个究竟。”
长桑君闻言赞道:“墨家之人,心中自有宇宙天地,他们的学说未必是对的,但却是可以验证的。”
“我虽不精通星辰日月,却也好奇这件事的结果,难道真的如适所言,极北之地竟可有夏日日常宛如无夜、冬日夜长不能见日的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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