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内大臣。”左近低声回答。
“家康大人不是‘五大老’之首、丰臣家的柱石和关东八州的镇护吗?他发起动乱,谁能相信?”
“他已经开始向主要大名做工作了。太阁的死,不会单纯地一死百了。必会发生事变,而且是有史以来的巨大事变。太阁的死,或者会导致战国之世重来,或者家康玩弄阴谋,明目张胆篡夺丰臣家的社稷。总之,天下不会平安无事。”
“如此说来,确有道理。”北庵说道,“一人之死,能像太阁这般引起大动乱的事例,古今未有呀。”
“所以,请岳父大人诊断。”
“我没亲自诊断,说得未必准确。根据已往经验,那种病情肯定得死,在八月。”
“八月?”岛左近屈指计算着。太阁若是八月殂谢,现在必须赶紧做好准备。
“若发生动乱,左近你该当如何?”
“我正在观察着,沦为流浪者也挺有意思。但是我家主公治部少辅非常讨厌家康,家康若发起动乱,我自然要奋然而起,阻其猖狂,长枪脱鞘,火枪准备开火,打断那个企图篡夺天下的老人的胳膊,断其性命。”
“有意思!”北庵老人拍手称快。
“那么,第二件又是何事?”
在这个时代的人物群中,岛左近可谓独放异彩。他微笑起来神情非常明快;沉默不语时,表情沉郁,宛似变了一个人,人称此人为“深山池沼”。人们从左近的气质中,感觉他俨如寂静的波澜不惊的深山池沼,水面上落着浓绿的树荫。
左近的形象,与其说是个武将,莫如说是个哲人。他喜爱天朝唐代诗人杜甫,他说道:“我至多仅能活出一生,但最终还不及杜甫的一首诗吧?”
真是个怪人。他这个人将自己的一生当做“诗”来感受。
“唯有岛左近,是武士的典型。”
左近作古之后,在延续几百年的整个德川时代,他始终受到武家社会的追慕。在德川时代里人气如此旺盛,真是相当了不起。本来,左近是“打倒家康”的作战总部部长,他的名字幕府能不惧怕吗?
有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秀吉刚刚过世,一天,石田三成带领家臣,登上了大阪城天守阁。不消说,大阪城拥有日本最宏大的建筑物。眼底,铺展着大阪的街市,道路四通八达,熙来攘往的行人,姿容小似蚂蚁。
“看看这个街市的繁荣景象吧,”三成说道,“可以理解故太阁殿下的伟大了吧。古时,日本百年战乱时期,故太阁一出山,镇群雄于一手,平定五畿七道,设政都于大阪,安天下之庶民。诸位看看街市,百姓们每日生活安乐,宛似都在恳望未来永远受到丰臣家的保护。百姓们祈愿遗孤丰臣秀赖的时代永续下去。”
“确实如此。”侧近们点头称是。左近却一言不发。三成察觉了,问道:
“左近,是否如此?”
左近让三成的其他侧近全部退下,独问三成一人:“主公适才所云,可是真话?”
“真话。”
“主公聪明,是因为自信很强。自信越强,独断越多,独断会误事的。适才所云若是真话,却是犯糊涂了。”
“何故?”
三成身为主公,却只在左近面前总觉得有些不硬气。
“主公说街市的繁荣是托丰臣家的洪福,此言毫无道理。自古以来,统治者的都府之地,众人云集,理所当然,并非仅限于大阪。有利,人必聚之。并非为感恩而麇集呀。”
左近进一步说道:“主公说大阪繁荣,是因为那是大都市的中心,去郊外二三十里处看看吧,百姓因连年与朝鲜战争,困苦万状,身居漏雨的破屋,吃糠咽菜,衣衫褴褛,路旁甚至有‘路倒’。主公一味宣扬丰臣家的恩泽,单靠呼声,是支配不动天下的。”
与三成不同,左近冷峻地观察时势。秀吉到了晚年,发兵征讨外国,导致物价飙升,百姓度日艰难。加之,征讨外国期间,酷好大兴土木的秀吉,大力建筑伏见城等无用之城或豪宅,耗尽了民力。
左近又说:“说实话,密谋讨伐家康一事,为时尚早。目前首先应当恢复民力,并让征讨外国归来的大名和协助故太阁大兴土木的大名们休养生息。充分休息之后,等他们生出了‘丰臣家万岁!’的心情,再讨伐家康,这是最理想的步骤。但家康不待,他会发起挑衅,难点在此。我想说的是,主公认为仅靠丰臣家的恩泽,即可驱动天下,此见天真而肤浅。”
左近就是这样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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