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侯姜诚登上了骊山之巅的烽火台。
这座烽火台自两百多年前建成后便从没有真正使用过,这不能不说是大周之幸。但这对于这座烽火台本身来说,又是不幸的。现在的它已经接近于废弃的状态,这里的守兵由当年的数百人锐减至数十人,直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垂垂的老兵。那老兵在没有收到明确的废弃命令之前,一直固执地守着这方残破的烽火台,每个早晨与黄昏,他都会准备好充足的狼粪与干柴,在那残垣的一角,他还是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微弱的火种。
也许在某一个平淡的黄昏,这老兵的生命便要随着那微弱的火种一起熄灭。然后,所有人都会忘记,在这骊山之巅,曾经有过这么一座烽火台,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一边呵护着火种一边隔着聚散的烟云遥望宗周的老兵。
但,这座烽火台注定要被写入历史,这或许正是眼前的老兵所希望看到的吧。
老兵不认识姜诚,但姜诚华丽的侯袍与威严的气度仍足以炫示他尊崇的身份,所以当姜诚踏上烽火台的第一步时,老兵已深深的拜伏下去,口中嗫嚅道:“大人……”
姜诚轻叹一口气道:“你便是这烽火台上的守兵么?”
老兵木然道:“是。”
姜诚道:“你在这里守了多少年?”
老兵摇头,良久方道:“不记得了,好像从我记得的时候起,我便守在这里。”
姜诚道:“其他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呢?”
老兵立即抬头,眼睛里闪动着热切的神光,仿佛他的生命在这一刹那间被姜诚的问话点燃了一般,仰头朝天,如同对着漫天神灵的祈祷又如同幻梦者的呓语般,娓娓道:“这烽火台上的狼烟总有一天会由我亲手点燃,到时,聚而不散的狼烟便从这里腾起,冲破这漫天的烟云,千里之外也会看到我传递的消息!”
姜诚先是一震,继而打了一个寒战。
当老兵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神态诡异得出奇,仿佛就是这烽火台本身借老兵之口说出的因自己惨遭废弃而发出的诅咒。
莫非这老兵便是烽火台数百年怨气的化身?
姜诚随着老兵的眼光看向渺不可知的苍穹,顿时有一种立足不稳的晕眩,这对于他这样一个内息修为精深的宗师级高手来说,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是老兵的话触动了他心中的忧患,还是潜在的危机自然引动了他内息的不安?
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
姜诚此次来骊山,绝不是有意登临。
月余之前,他由伯受封为侯,侯国封土南北各拓展百里,声威之盛已至异姓诸侯之极。受封之日,凡在京诸侯都遣使道贺,侯府盛况一时无两,但姜诚心中却是如履薄冰。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大典遇刺之事又怎会不了了之?但以目前申国的国势,天子心中纵有块垒,恐也不敢妄动,更何况自己这天子岳丈的身份乃是先王所定,自己长女的王后身份也是先王册封,姬宫涅尚未暴虐至肆意践踏周礼的地步。
至于其他诸侯,因国土生民之争而产生的罅隙虽不在少数,但纵观天下大小七十一国诸侯,不管是个人修为还是将士用命,有谁能在王畿之地对申国君主构成严重威胁?只怕连齐、鲁这样的大国也不够实力!
但,姜诚还是能感觉到威胁,这感觉是非理性的,也是最直接的,尤其是他奉大王令来骊山督运新的“昊天”大鼎之后。大周朝将鼎的意义看得非比寻常,尤其是天子祭祀所用的礼鼎,已是权力与王道的象征,天子令申侯督运大鼎,并不辱没他一国之主的身份。
他本想登上这骊山之巅,吐纳天地浩气,静调周身内息,纯化心神以应万变,但眼前老兵的一番话却搅动了他深深城府中的风云。
这座几近废弃的烽火台上真的会腾起直入云霄的狼烟吗?
这时,山下传来一声雄浑无俦的青铜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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