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亲王将如霜的病症细细写了一封疏折,遣人送到上苑皇帝处。旋即皇帝亦有书信回复,信中并未提及慕氏,只是嘱他好好养病,更附送了几道折子,御批只是“与豫亲王细览”。
原来睿亲王率着大军,一路扰民,终于在本月初六到了繁州,大军驻扎下来,繁州都督李延前往大帐谒见睿亲王,不知因何事惹怒了睿亲王,竟被睿亲王命人拖出帐外一顿军棍打杀。繁州本地驻军差点激起了哗变,幸得睿亲王帐下一名副将接获谍报,密禀了睿亲王,睿亲王便命三军合围,将本地驻军一万五千人全都缴了兵械。还没有见着屺尔戊大军的面,反倒先把自己人俘虏了一万五千之众。
豫亲王将这几道奏折看了数遍,每看一遍,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早已经是深夜,多顺数次进来,不敢催他安歇,只是端茶递水,豫亲王最后终于阖上奏折,命多顺熄了灯,这才睡了。
虽然睡下了,但还惦记着朝中诸多政务,心思冗杂,一时倒也睡不着。耳畔是风雨之声,只觉万籁俱寂,唯有雨滴梧桐,清冷萧瑟。正是前人词中所言:“夜深风竹敲秋韵。”这样半睡半醒,他每到夜间总是低烧不退,睡在榻上渐渐又发起烧来,朦胧只觉案上那盏油灯火苗飘摇,终究是夜不成寐。
既睡不着,听见睡在外间的多顺呼吸匀停,鼻息间微有鼾声,知他睡得沉了,亦不惊动,自顾自披衣而起,趿了鞋子踱到窗前,推开了窗子。雨竟已经停了,疏疏一点残月从梧桐叶底漏下来,满院月色如残雪,清冷逼人,一时竟然看得呆住。
正出神间,忽闻“唿”一声,似笛而非笛,似箫亦非箫,声音幽暗清雅,穿竹度月而来。曲调十分简单,一叠三折,他倾听良久,方才听出是前朝名曲《幽篁》。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此诗由前朝名士谱为琴曲,一咏三叹,极是风雅。他素尝听人以琴奏,未料改为笛吹,亦如此幽咽动人。而曲声断续,吹奏一遍之后,又从头吹起。他不由出来檐下倾听,砌下萱草丛丛,流茧点点,而曲声却渐渐又起,院中残月疏桐,晚凉浸骨,他循声而去,那曲声听着分明,似是不远,但走过竹桥,溪声淙淙里再听,仍在前方。于是一路行去,幸而微有月色,照见溪水如银,漫石甬路如带。
转过一角矮墙,只见溪畔青石之上,有一素衣女子倚石而坐,月色下但见她白衣胜雪,长发披散肩头,便如墨玉一般,宛转垂落至足。溪水生袅袅雾气,一时风过,满林竹叶萧萧如雨,吹起她素袖青丝,这才见手腻如玉,而唇中衔竹叶薄如翡翠,那曲子正是她衔叶而吹。隔溪相望,竟不知此情此境,是梦是幻,而眼前人是仙是鬼,是狐是妖。
那女子微抬螓首,见着豫亲王,举手掠起长发,这才露出苍白面颊,并无半分血色,乌沉沉的一双眼睛,似映着溪光流银,跃动碎月万点,光华不定。
他恍惚地道:“原来是你。”
她起身,取下口中竹叶,随手一拂,那片竹叶便落入溪水中,溪水在月光下如同水银,蜿蜒向前。那片竹叶,亦随波逐流,顺着涡流旋转,绕过溪石嶙峋,缓缓漂向他面前。叶尖轻勾石侧,不过刹那,重又被溪水挟带,终于渐流渐远,望不见了。
她依旧立在那里,姿态仍是娉婷如仙,残月如纱微笼在她身上,便如生轻烟淡霞。
最后还是她施了一礼,仿佛犹带着几分怯意:“王爷。”
豫亲王倒有几分生硬,道:“不必这样多礼。”
一时无言。
豫亲王自忖身份尴尬,夜深僻静之处,孤男寡女有无尽嫌疑,便道:“夜深风凉,你病也才好,还是快回去吧。”说罢便要转身,谁知如霜急急又叫了声:“王爷。”
他停住脚,如霜似是鼓足勇气,道:“请问王爷,为何不让如霜回家去?”
月影清辉,遍地如霜。他恍惚地想,原来如此。
原来她叫如霜。
他道:“城中疫病横行,所以才送了你来寺中养病。”
“只是,”她微颦了眉头,月下望去,眉疏疏如远黛,越发衬得星眸似水,“过了这么些日子,家里怎么没差人来看我?”
“说是疫症,自然不便差人来探视。”
“但奶娘和小环,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会抛下我不管的。不管我得了什么病,她们一定会跟着我的。”
豫亲王不禁默然,因为她眸中浮光碎影,已经是泫然欲泣:“王爷,你别骗我,我家里、我家里人……都死了是不是?”见他依旧不答,她的眼泪簌簌而落,“是不是他们都染了疫症病死了,是不是?所以才不让我回家去,所以我才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是?”
月光之下只见她泪洒落在衣襟上,点点晶莹如珠,豫亲王忽然极干脆地道:“是。”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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