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在一年后病逝，他身后早就没什么人了。
崔家被天子定罪，连流放都成了天子恩赐。
崔峥让她起来说话，尖牙磨着唇肉，半晌后才不冷不热问：“其他人呢？”
崔家是个大家族，崔峥在其中亲近的人并不多，唯一算得上相熟的大抵也只有崔家大伯的夫人了。对方念着崔峥早早没了母亲，对他很是关心。
“奴婢方才所说并无半点虚掩。崔家被抄、您被杖责流放昏倒的那天，宫中的那位以大皇子夫人胎动为由将崔家大伯的夫人传唤进宫，至今再无别的消息传出了。”
崔峥笑了笑，笑得躁郁古怪：“你是说，那个姓李的蠢货还在龙椅上坐着，在崔家被抄家流放、我莫名其妙昏倒的这段时间，还把崔家的人软禁了？”
嬷嬷表情复杂，她从前是公主身边的人，看着世子长大的，因此也只有她有胆子有资历能使唤护卫丫鬟，冒做崔夫人。
世子和从前模样比相差实在太大，这话也过于大胆了。他们本是流放有罪之身，言行举止都会被人盯梢，要不是现在离京千里怕是要不了半柱香就会被东厂里的人拖到午门问斩了。
嬷嬷叹了口气，明白对于世子来说曾经儿时玩伴为登上皇位算计进身边人，而他自己一朝家破人散尽，从天之骄子到如今小小村落里的一个公子是件一时无法接受的事。
嬷嬷只能宽慰：“大皇子一家只有皇妃肚中孩子得崔夫人拼死庇护活了下来，其余世家站队支持天子或被抄家破散，奴婢对朝廷之事也并不了解。当时离京宫里的公公也只允了带两名护卫、两个丫鬟，再多的体己人都没了。”
“您昏迷这段时日奴婢寻觅良医，实在没有办法才找了冲喜这个法子。”嬷嬷话有点犹豫，不知道性情变了的崔峥会不会接这件事。
崔峥低头又咳了几声。他自小亲近的人少之又少，一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出来，不过一个大皇子，一个姓李的蠢货，一个关心他的大伯夫人。现在倒是有趣，全都盘根错节死的死，该死的还没死。
他瞳仁里像染了血丝，问：“她叫什么？”
“姓姜，单字一个眠。是村中姜家的老二，性情…”嬷嬷说着就有点犹豫。
姜眠性格绝对算不上好，几乎可以称为标准恶毒求荣的坏女人。嬷嬷也是病急乱投医找到她，当时只顾着相匹配的八字，是后来她多在外面走动才知道姜眠的名声并不好，可那是姜眠已经嫁进来了。
拜堂成亲算不上同常人一样，但也货真价实是崔峥的内人。
嬷嬷正忧心崔峥会不会有什么出格反应，崔峥却只是闭了闭眼，说知道了。
好像不管是现在多个内人，就算睁眼多了两个孩子喊他爹，他也耷拉着眼无所谓点头了。
嬷嬷站定忧心忡忡看着崔峥。现在流放诸事都是定局，只是对于崔峥来说“现在”也只是宫里内乱的第二天罢了，不知道他该怎么接受如今局面和落魄。
她在旁边揣测着崔峥脸色，崔峥只垂下眼：“你才从外面赶回来，去休息吧。”
嬷嬷无奈应了声好，说你既然才醒身体亏损要多让灵雅抓药补补，转身的瞬间头抬起些又变成了那个崔夫人。
等到身边人都走得干净，崔峥才抬起头来看向天花板。
他多半不是身体亏损，是姓李的蠢货下的毒。
姓李的要造反要篡位，把本该为储君的大皇子软禁扣上弑父的帽子再处决，老二和老三一个从小体弱一个还是个六岁的稚儿，宫中能同他抗衡的力量几乎没有。
如果不是先帝突然病重，让福王的势力渗透进宫里是决然不可能的事。现在看来先帝骤然昏迷又在数月之内逐渐病重并不是偶然事情，一切都是福王和福王之子为夺皇位的算盘。
幼时崔峥在宫里读书，同大皇子、福王之子李承恩坐在一张桌子上，姓李的也好意思把从小到大待在一块的表亲全家软禁起来。如果不是大皇子妃怀有身孕，朝臣拼死留下那个孩子，大皇子怕是就要绝后了。
大皇子妃大抵是不会被留了，既然叫崔家大伯夫人去照看大皇子妃，想必这个孩子就会有那位夫人照看，这生都困在那宫中困在旁人耳目之下。
没脑子的东西下毒也摸不清剂量，没让他崔峥七窍流血倒地反而捡回条命来。只是现在离京太远，就算跑死三匹马去杀了那个蠢货也还不够。
屋檐蛛丝无人搅扫，断丝缠在檐木上丝丝缕缕，像树倒猢狲散的崔家。
他本来血缘单薄，如今这么一搅散，竟然一个能牵挂的人都没有了。
崔峥一句话也没说，耷拉着眼皮坐在角落，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直到晚上，姜眠点着蜡烛推门而入。
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燃在她手上，晃动着的明黄照得她手背宛如暖玉，成为这黑暗里唯一值得被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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