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变本加厉地讨好她,尝试着去补偿她,倾我所有。说来有点可笑,在那个自命不凡血气方刚的年纪里,我好像突然理解了书里面写的周幽王为何会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商纣王为何愿倾一国之力填充鹿台来讨好妲己,吴王又为何沉溺于西施的石榴裙下落得个国破自戕的下场。
这天放学,我早早地便提着篮筐来到了郭坟上,她人不在,我以为她只是来迟了一些,于是陷阱挖得格外地慢,可是直到我将陷阱布置好,又围着她父母的墓碑绕了不下三圈,盯着墓碑上面大到“爱子刘大海,儿媳张月宁之墓”的题词,小到“父母为爱子泣立于某年某月某日”的落款失神了许久……可她还是没有出现。
虽然这已不是偶然了,但我对她的未能赴约依然感到无比的失落,那失落里又带有着一点早已有之的好奇,好奇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致使她甚至都不能前往自己父母的坟墓前拜祭,又好奇她为何将我屡屡拒之门外,从不让我和她光明正大地并肩行走于镇子上。
去找她——下定决心之后我离开了坟地。
如果今晚我不能见到她,那么我无法确保她的安全,甚至无法确保她还活着,那么我就会整夜整夜地思考这个问题,哪怕白天老师点我的名字上台书写答案,我也只会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可是,她见了我之后会怎么样呢?吃惊?惊吓,还是惊喜?她的爷爷奶奶会欢迎我吗?应该会的,毕竟我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所以我就可以任性地违背她的意志吗?明明她已经几乎每一天都和我见面了,为什么我还是会这么的不知足?
带着迟疑,忐忑和更多的疑虑,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她家门前。我看到二楼她居住的屋子灯已经熄了,也给了自己一个打退堂鼓的借口,可能她只是累了,所以才休息一天不去祭拜她的父母,况且,少去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对她而言不是件好事情吗?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街上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各种铺子早已纷纷打烊,只有不远处一个发廊的霓虹灯还在孤零零地亮着,是时候了,我也该回去捡我那陷阱里醉倒的土鳖了,转身便要离开。
一个奇怪的声音拉住了我的脚步。
一个若有似无的,呜咽着的,类似小狗嘶鸣一样的声音。
四处张望了一下,哪怕是背巷里,也没有被人遗弃的宠物幼崽。
那微弱的声音,分明是从小慧家楼下的修理铺里传来的。
我迟疑着迈动步伐,将头缓缓贴在了掉了红漆的大铁门上。
这一次听清楚了。是的。我听到了每天晚上郭坟里飘荡着的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就像最初相遇时的那晚一样,那是一种类似小狗被逼到绝境后所发出的悲鸣,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小慧,分明只是一个还没过变声期的孩子啊!
啜泣声伴随着木板床吱呀摇晃的声音。
我木然地,像吹了一口气似的轻飘飘地推了推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开了一道小缝,从里面挂着个链条锁,想闯进去是不可能的了。有昏暗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前方货架上是一堆杂乱的零件,西边儿的空地上,停着几辆旧自行车和二手摩托,东侧靠墙的位置,是一张挂着歪斜蚊帐的单人床。修理铺里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而让我感到无比陌生的是——
一个卑劣的,佝偻着的男人,赤裸着半个身子,皱巴巴的背上勉强看得出是一个雄鹰展翅的刺青。一只小脚从他的大腿边缘延伸出来,脚上还挂着那只断了带子的水晶凉鞋……
我的牙齿开始打颤,胸口好像被班里最强壮的男生结结实实地给了一拳,脚也站不稳了,我必须用手费力地撑住膝盖,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站立的姿势。惊恐,愤怒,悲哀,绝望……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我可以分担她的痛苦,原来她所承受的痛苦,竟是我连想都想象不到的。
正如我屡屡目睹她在坟前哭泣,以为她哭的是她苦命的父母,事到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她哭得更是自己无比凄惨的,毫无选择的命运……
失魂落魄之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的,整个人像只缩头乌龟一般软弱不堪。
明明身处盛夏,我却感受到了猛烈的秋风持续地穿透着我的骨髓,我甚至都无法哭泣,那晚所看到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一遍一遍地在我的脑中循环,将我一步一步拽入了深渊……
我,是,个,懦,夫……
第二天傍晚,看着她因为我的出现而强打起精神的样子,已经涌到喉咙的万千话语被我硬生生地吞入腹中。
我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样?
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说了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学费,奶奶的药,一家人还指望着那个人的房租吃饭。
报警吧,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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