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孩子脸。一刻前分明还是烈日晴空,转瞬间狂风卷来大坨的黑云,几道亮闪撕开云层,随着一片闷雷滚过,黄豆大的雨点便争先恐后地从半空中跃将下来。几个正在渭水边伺弄庄稼的农人被雨砸得措手不及,忙不迭地收拢起农具、水罐,将脑袋缩进衣衫中,脚下并不停留,你追我赶地向河对岸的庄子里跑去。尽管嘴里叫骂着“贼老天”,一干农人的脸上丝毫不见怨怼——一场豪雨固然把身子淋得狼狈,可地里正在下种的玉米苗张开了嘴却喝得畅快,还有比这更令农人欢欣的事情吗?
许是“贼老天”的叫声穿上了云霄,惹来了老天的不快,几个呼吸之间,雨越发紧了。为首一个粗壮汉子快跑两步率先登上咸阳桥的拱顶,复又驻足转身,冲身后的同伴大喊:“赶紧的!头晌的锅盔吃到狗肚子里了?几个后生跑得象个娘们似的!”接着攥着锄头的手奋力挥起,恰似要掷出投矛一般,威风极了。被骂的农人嬉笑起来,推搡间低头前冲,谁也不愿意做那个跑得最慢的“娘们”。
低头疾跑的几人也先后上了桥,却不防一头撞在了先前那粗壮汉子的身上。抹一把雨水,抬起头来,才发现那汉子犹自保持着掷矛的姿势定在了那里。一个姓杨的后生凑上前,坏笑道:“陈二哥,别举了,俺们都知道您功夫高的很,若不是军中的功劳被人冒领,这万年县的校尉怎么也是您的……”若在平时,这陈二早跳起来,追着一帮后生笑闹一番,可今日不同。陈二将锄头放下,用另一只拎着瓦罐的手悄悄在身侧向前指指,嘴里只低低发出一个字来:“看”。几个后生顺着陈二的指头看去,桥下的官道上竟停着好一群骑士!
“一、二……”有后生轻轻点起数来,很快报出:“二十一。”
“也许是迎客的吧。”有人做出了判断。这城西的咸阳桥和城东的灞桥历来是长安人迎客送别的地方,在咸阳桥边住得久了,什么迎送的场面没见过?两个月前奉皇命出使西域、再兴丝路的官家商团刚刚离京,那送别的仪式便是在咸阳桥边举行的。礼部侍郎、理藩院少卿这样二、三品的大员都来了,商团八百余人,驮着各类货色的牲口上万,密密匝匝的铺在渭水两岸,宣读圣旨、官长讲话、丝竹齐鸣、舞龙耍狮,一群长安城的少年游侠还即兴表演了击技,足足闹了两个多时辰,连城东不少庄子的闲人们也来凑趣。亏得是刚收了麦子,不然渭水边上几个庄子今年的收成可就都黄在看热闹的数万老少爷们脚下了。
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陈二又是庄上有名的吃过皇粮、见过大世面的人,何至于见这二十余骑便呆了?陈二听了几个后生这般嘀咕,伸手又抹了把脸,瓦罐撞在额角咣咣做响也浑然不觉,自顾自喃喃道:“不一样,不一样……看人家这齐整利落劲,感觉一下人家这气势。”
几个后生向那群骑士又望了两眼,似乎也咂摸出点味道来。二十一骑,俱是乌衣黑马,在这乱雨狂风之下并未避进咫尺之遥的十里亭内,也未退入官道旁的柳荫下,不过是头罩一顶斗笠、身披一袭蓑衣,任雨打风吹依旧静静立于官道一侧,队形不见稍乱、人马不见喧哗。看见咸阳桥上冒出几人来,骑士队列尾上有几人略略回过头来,扫了几眼,旋即转回身去。隔着十余丈,陈二等人并没有感受到骑士目光中有传说中训练有素者必有的恍若实质的杀气,但陈二分明瞧见了那几名回眸的骑士轻轻控了控马,将马首微微侧了侧,那几只一直扶在身畔刀柄上的手似乎也紧了紧。行伍出身、见过血光的陈二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这几人有什么异动的话,那微微侧转了几分的角度足够骑士很舒适又便捷地纵马而出,将他们轻易截杀。
已经停下了,再如刚才一般挥着锄头冲将过去怕是可能引起误会。陈二心下有了计较,又担心吓着几位打小没走出三十里方圆的同伴们,没有把话挑明,只是低低嘱咐了句:“脚步放得轻缓些……前面那群定是些贵人,莫溅起泥浆来污了人家衣裳,平白挨了鞭子。”几个农人点头称是,纷纷道陈二哥有见识。
一行人不再笑闹,循在陈二身后逐次下桥,在几个骑士注视下,沿着官道的另一侧小步疾走。陈二一边盯着那骑士首领的背影看着,一边琢磨着这群骑士的来历:马的毛色水滑、体态高大,想如今朝廷与北胡交恶,马源紧缺,便是军中仓促间也未必能凑齐这二十余匹同色的健马来,倒是长安城几个数得着的世家有着这份实力。瞧见骑士的鞍镫、蓑笠的做工精细,更证实了陈二的想法。
渐步行到与那首领平行的位置,陈二悄然侧头望去,想瞧瞧这领头之人的模样。只见那首领三十上下年龄,一张国字脸温白如玉,颌下却是一幅修剪整齐的刚髯,蓑衣虽是宽大也掩不住其下的猿臂蜂腰。一望之下,陈二不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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