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寂地照在韩令秋的脸上,他从额角而下的疤痕越发狰狞,仿佛已经被这道疤痕从中撕裂,血红的眼睛里映着段胥,里面含着深深的仇恨。
仇恨。
就像他们那七年在天知晓里那样,素昧平生,你死我活,不知道恨的是什么,就只是恨着。
段胥蹲下来,提着韩令秋的衣襟盯着他的眼睛,笑道:“韩令秋,你清醒点,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是你的元帅,你是我的将军!我现在没功夫跟你纠缠,你站起来,跟我走。”
韩令秋怔了怔,他低低地重复道:“元帅……将军……韩令秋……”
韩令秋捏紧了拳头,他低下头咬着牙,从嘴里发出像是悲鸣一般不成调的声音,好像被他荒唐而截然相反的过去所撕碎。
察觉到有脚步声,段胥立刻站起来转过身去,便看见了去而复返的路达,他缓步走进牢房之中,神情复杂地看着段胥。
“十七,你还活着。”顿了顿,路达补充道:“你是段胥,大梁的段帅。”
段胥沉默了一瞬,偏过头笑得灿烂:“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大司祭大人。我说过我们最好再也不要见面了,这真是不巧。”
黑暗中传来吱呀呀的声音,仿佛轮子在转动,段胥握紧了破妄剑目光转过去,木质的轮椅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进入月光照亮的区域里。轮椅上的人穿着黑袍,腰间挂着胡契特有的以骨头和银子所做的饰物。光芒一寸寸爬上来人的脸,那是年近六十的布满皱纹的脸,仍然可见坚毅的轮廓和威严的气势,只是他双目处只余紫红色的疤痕,满头白发编得整齐。
段胥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的师父穆尔图,他七岁之后,十四岁之前的“父亲”。
有那么一刹那,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他仿佛听见了从过去席卷而来的树木焚烧的嘲哳,鲜血喷涌的汩汩,刀剑撞击的叮当,戒鞭划过的爆裂声,骨头折断的脆响。哭泣,尖叫,有人嘶声力竭地喊着绝不饶他,有人悲苦地求他放过,还有人在似真似假地笑。
这笑声无比刺耳,仿佛从血海里长出的尖锐荆棘,将所有人连同自己刺个稀烂。是谁在笑?
似乎是十七。
是他自己。
那时面前的老者耳聪目明,有着傲慢而睥睨天下的神情,俯下身来握住他沾满鲜血的双手说——你果然是个天才,是苍神的赐福。
——你做得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段胥后退了两步,在那些山呼海啸般的血腥之中,面前的老者偶尔也会露出别扭的温和。
——西域进贡了些瓜果,甜得很,只有你们这些小孩子才喜欢这种东西。你拿去吃罢。
——又受伤了?许你休息三日。偏爱又怎么,他们要是都像你这样,我也偏爱他们。
段胥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那些平日里被他掩藏的疯狂逐渐涌现,他像是立起所有尖刺的刺猬,笑着说道:“师父,别来无恙。恭喜您,终于埋伏到我了。”
这个令人厌恶和畏惧的,总是用他最恐惧而厌恶的东西来称赞他的人,在漫长的时间中把他摁在泥潭里的人。
也是用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让他浮出泥潭呼吸的人。
那个老者沉默着,他们之间隔着两丈距离,九年光阴,师徒之情,夺目之恨。
他淡淡地说道:“你救了他一次,还来救他第二次。为什么?”
段胥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道:“为什么?为什么……大概是和当年我没有杀您是一样的原因吧,因为被您所唾弃的恻隐之心。”
“你的武功,你的一身本事都是我教你的。”
“我杀的所有人,也是您让我杀的。”
“人也分三六九等,你为了那些低贱的人背叛我?”
段胥笑起来,他摇摇头,意识到穆尔图并不能看见他摇头,他才说道:“师父,我们有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根深蒂固的分歧,我们没办法互相理解。”
事到如今他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一直在逃避的是什么,他心里渴望一个永远不与穆尔图再相见的结局。
他们之间的仇恨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就让所有难以言明的愤恨、痛苦、感激和背叛隐没在十七背后的阴影之中,永远隐没在阴影之中,以死亡为最后的终结。
他出逃的时候料想师父这样强硬又高傲的人,在遭遇背叛和失明之后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天知晓山庄,将他狼狈颓唐的样子隐藏在他光辉的姓名之后。他没有想过这辈子还会看见他。
“汉人低劣,不可相信。”十四这样说道。他站在穆尔图身后,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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