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屠苏翻身下马，走到王钟阳身前，笑问道：
“其实你不必这样，这改革之法你就算据为己有，我也不会责怪你。”
王钟阳弯下的腰并没有抬起，依旧执着弟子之礼。
“这功劳太大，老头子不敢吃，也吃不下。能够第一个领会其中之意，我已经无憾。”
好一个朝闻道夕死可矣，魏屠苏微微点头，轻声问道：
“当日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当真不怕门阀崩塌，连累你栖霞王家也落入凡尘？”
王钟阳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目光极其清澈，带着纯粹的欢喜。
一如五十年前他第一次迈进那稷下学宫，闻到那浩然气，听到那翻书风。
也一如四十年前王谢呱呱坠地，自己一生之志得以绵延的那种喜悦。
他笑着答道：
“能得先生广厦万间，庇佑我后隋百姓和寒士俱欢颜，如此盛世，又何必在意那小小门阀？”
魏屠苏听到这回答，脸上笑容敛去，神态尊敬的将这位老人扶起。
然后他一撩衣袍，竟然席地而坐，盘腿于那泥土之上。
从身旁捡起一根枯枝，荡开地上积雪，一笔一划写的极其认真。
那三百士子冥冥间感觉有大事即将发生，再也难奈不住，翘首以盼。
薛道恒站在最前方，将地上五个大字看的真切，喃喃道：
“九品中正制？”
这制度他并不陌生，甚至在场所有士子都极为熟悉。
这五个字如一道天堑，将他们的仕途分成了天与地。
在天者，是那些皇亲贵胄、门阀氏族，他们的子弟不必有太多学识，只要家中大树不倒，后人就可以安心乘凉。
等到他们自己手握大权，又可以庇佑子孙。
如此这般往复，代代都是贵人。
在地者，就是他们这些出身低微的读书人，世人给他们冠上了一个特有的名字，寒士。
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一朝成飞鸿。
可惜这世间能够跨过那天堑龙门的幸运儿极少，绝多数人只能生于尘土，再归于尘土。
头悬梁锥刺股，到头来只能面朝天背朝土。
那三百士子莫不恨死了这五个字，他们不知道这年纪和他们相仿，却被王钟阳敬称先生的男子所欲何为。
魏屠苏坐在雪地之中，轻声开口，却如同响在每个人耳旁：
“春秋各国以九品中正制为选士基石，以官员好恶考核民间人才，分为九品录用。说到其中弊端，想必你们比谁都清楚。”
“门第比才学管用，姓氏比学识管用，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到了现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薛道恒胸中一腔怒意翻涌，说这些干什么，我们难道不清楚？这是在嘲笑我们吗？
这名穿上死谏服那刻便不再怕死的寒门士子怒声道：
“魏先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虽然出身不好，但并不认为自己弱小！如果给我们同样机会，我们不会做得比那些门阀子弟差！”
被打断的魏屠苏并不气恼，挥手制止正要呵斥的王钟阳，继续说道：
“我的革新之法，便是彻底掀翻这腐朽的九品中正制。”
众士子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嗤笑道：
“不用九品中正，那用什么？直接从门阀中递补，子承父业永戴官帽吗？”
魏屠苏自信一笑，抛出了自己的革新之法：“用科举！”
“科举？”众人一头雾水，连不少自诩学富五车的人，都不知道这两个字出自那本典籍。
“科举，意为查科举士，天下学子入仕，不再依靠那官员推荐，而是无论出身如何，都要一统一标准考核德行、政事和文才，立榜排名。”
“上至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下至军谋将略、翘关拔山，无不可考。”
“优异者，入朝堂。不优者，返回书廊。直到学有所成，再来参加科考。”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和世族的垄断，你们才有可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浩然城外三十里，处处都是浩然气。
魏屠苏一番话语如同暮鼓晨钟，让三百学子心神震动。
下意识随着他盘坐在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有不少才思敏捷者，很快就领会了其中奥秘，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些关键。
薛道恒正襟危坐问道：“敢问先生，这科举制是给了我们和门阀子弟同样的参考机会，可是其中公平如何把持？”
“如果那评定之人也如门阀之间互相庇护，那我们这些没有依靠的学生，岂不是同样没有机会？”
“问得好！”魏屠苏赞许的看了一眼薛道恒，“这世间道理千万，本就看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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