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回答完,小心地观察苏牧的表情。
粮仓动粮,首先要由地方上的均输官递折子,一路到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汇总,报御笔朱批。
拿了批示,再按照计划把粮运走。
何时开仓、运出来多少、哪支队伍押送、由谁负责、沿途走什么路线、何时休整、何时运抵、目的地为何……
一切按部就班,半点不能乱。
当然,这里头确实有油水可以捞,治粟内史也心知肚明。
但只要不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得了。
水至清则无鱼。
陈修不明白为何这位苏先生会突然问起这个。
看苏先生的表情,似乎出了极大的问题……他迅速回顾他履任两年多以来的粮草出入库记录。
确定在浊世之中,自己的的确确算得上是遵纪守法的好官。
便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腰杆,问:“苏先生,有何不妥吗?”
“每次运粮,都是以半年的消耗量为单位?”苏牧问。
“回苏先生,是这样没错。”陈修回答。
苏牧又问:“每隔半年一送?”
陈修立刻回答:“不出意外是这样,但武牢关常有驻军调动,粮食的消耗量波动颇大,时常需要补送粮草。”
他顿了顿又急切地补充:“补送需要治粟内史亲自过目。”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儿依然得走流程。
是经过了顶头上司批复下来的。
陈修圆滑但是不傻,苏牧的反应出乎意料,他闻出来这里头有不对劲的苗头。
撇清关系还是其次,梳理清楚前因后果才是重点。
他回答完后就安静地站在原地不做声,充分地体现出来一个马仔工具人该有的态度。
知道的、该说的说。
其他多余的,半个字也不乱讲。
“粮食是战略储备,转运输送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经过大量的人手,更得御笔朱批才能真正动粮。”
苏牧沉吟着道,“但传到陛下那里的消息是,武牢关存粮只够吃半个月。
“并没有一个月前送过一次粮食的记录。
“陈修,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前守粮官都傻了,他怎么看?他不敢看!
陈修背上的衣服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丝丝凉意寸寸浸没了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像是衣衫单薄地站在了寒风里。
一个月前刚送过一次粮,陛下不知道?
陛下竟然不知道?!
这根本就不是瞒着天听可以做到的事情,陈修心中一瞬间转过了极多想法,个个都是只要说出口就能换来满门抄斩大礼包的。
挺直的腰杆又弓了下去。
天可怜见,他就是一个县尉啊!
犹豫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他豁出去了一样地说:
“偶尔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治粟内史,是喜亲王党的人……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你也敢瞎说?”
陈修战战兢兢,一言不敢发。
这事儿涉及大统之争,三公九卿卷进来尚且要小心翼翼,他一个县尉,不够大人物们啐一口吐沫的。
苏牧摇头:“如果走治粟内史这条线,不觉得太过明显了吗?”
这种事儿捅得越高,败露的可能性越大。
运粮的折子是要在朝廷里留档的,万一喜亲王事败,这东西就是清算的证据。
甚至这一个月以来,皇帝只要在关注武牢关的战事,随手翻一翻运粮的折子。
发现,诶,小老弟,你敢晃点朕?
治粟内史就完了。
陈修还是低着头弯着腰,不敢说话。
苏牧道:“也许根本就没有递折子上去呢?”
陈修鼓起勇气,适时回答:“没有折子就没有批复,没有批复……这粮谁也不敢动。”
一条线上牵连进来的人太多了,走程序是最稳妥的。
除了皇帝,没有谁能大张旗鼓地把整条线上的每一个知情人都搞定,不留任何破绽。
苏牧和陈修两个人你问我答,赤炎骑左先锋和剩下的一群守粮官兵安静地听着,不去打扰他们。
虽然他们在说的事情,足够让起码几百个人的脑袋落地。
递了折子,还被批了……但是烈安澜不知道……苏牧眯了眯眼睛,嘴角勾了勾,大逆不道地说:
“看起来有人假传圣旨啊。”
联排厢房门口瞬间跪了一地的人。
不愧是苏先生,什么都敢说……张厚才回想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心中充满震撼地想。
假传圣旨……假传圣旨……是谁这么大胆子……陈修脑袋发木,他本以为这种事情和他距离很远。
结果真就接二连三被他给碰见了。
同时心中升起一抹侥幸——起码这件事里,他是奉旨办事,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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