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表情,好像是在说,“姑且我也就不嫌弃你了吧”的意思,倒把一直心情郁郁的金蝉逗笑了。
吃了莲子,这小老鼠竟也不走,磨磨蹭蹭地挪到金蝉身边,爬上他落地的一边衣角,刨了刨,堆出一个窝窝来,竟像是要在此处睡一觉的架势。
金蝉不由得失笑,伸手捅了捅它,“你是谁家的?怎么在这里睡?快回家吧,若是不见了你,养你的人该着急了。”
这小老鼠毛色油光水滑,指甲也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大约应该是灵山上哪个童心未泯的小沙弥,养来做伴的吧。
小胖老鼠歪在那里,眼睛已经闭上了,这回又摆出一副“我没听见,我要睡了”的架势来。
金蝉说了它两句,这小东西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金蝉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那装出来的呼噜声不见了,转而呼吸声变得均匀柔长起来。
小胖老鼠真的睡着了。
金蝉便也不去管它,闭上眼睛,神识内收,又一遍遍地开始捋顺那转生至东土的几世里,混杂混乱的记忆。
平淡、喜悦、悲苦,饥饿、寒冷、疼痛,分离,重聚,永别……
金蝉从神识的最深处,把这些缠在一起、淡漠混乱的记忆都一一翻找了出来,打理清楚细细编排,一世一世地分辨清楚,又妥帖地保存起来。
孟婆汤他喝了许多碗,每喝下去一碗,那一生的记忆就会被药力紧紧地封存起来,一次又一次。
次数多了,记忆混淆在一起,哪怕他现在重塑金身,得升菩萨之位,封印解封,但是他仍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能把它们理清。
其实不管也是可以的,干干脆脆地把凡间那几世的记忆清理一空,只留下当初在灵山做佛子时的一切记忆,这样最简单,最省事,也最无后患。
不过,金蝉不想那样。
再怎么不堪,再怎么落魄,那都是他自己的经历,不是南瞻部洲一个默默无闻的凡人,不是漫漫历史长河中孤单地在旅途中死去的僧侣,不是在灵山脚下凌云渡中抛却了肉身的行者。
那是他金蝉。
他要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每一次转生,要深深地把他们刻在骨子里,每一世无缘的家人,每一世途中的过客,纷飞的战火,朴实的乡邻,慈和的父母,灵台山上的桃花……
他所经历的,他所看到的,他曾经感受到的,金蝉都不想忘记。
过去的一切成就了他现在的自己,若是忘记,那就是对如今自己的背叛。
没有人能悬空而立,总有无形的或有形的东西,支撑着你笔直地站立在现在的这个位置……
金蝉决定,在清理完记忆,他是不会出房门的。
为一旦出去,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完成的那一天了。
他只能坚定这一回。
好在虽然繁琐,但是马上也要完结了。
金蝉再次深深地沉浸于冥想之中,梳理神识,无视外物,不知道睡在他衣角的小胖老鼠醒了又走,走了又来。
后悉悉索索地搬了许多吃食和干草布料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弄的,干脆就在金蝉的蒲团旁边,絮了一个小小的窝来。
此后那小胖老鼠除了每日里出去喝水、拉粑粑、找饭辙,其余的时间,都收在金蝉身边,与他呼吸同频,吐纳同声,一起打坐修行起来。
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窗外鸟鸣啾啾,金蝉终于把自己的每一世都归拢完毕,清清楚楚,在神识深处罗列整齐。
面容清癯俊雅的僧人睁开眼睛,瞧瞧自己没怎么变长的指甲,摸摸光洁的下巴,和依然光溜溜的头颅,不由得失笑出声:这成了菩萨,倒是省了刮胡子理发和剪指甲的功夫,可真是省事多了。
他正胡思乱想,忽地旁边有个稚嫩的声音道,“爹爹,你醒了?”
金蝉一怔,低头一瞧,他身边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闺女,皮肤白皙水润,披散着头发,小黑豆子眼,肉嘟嘟的脸颊鼓溜溜的,不知道在嚼着什么东西……
你,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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