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位正各想各的, 谁也没注意外头的动静。两人这厢考虑着何化解尴尬,孙怀瑾这一拜访,直接把境况推到崖边。
当初面对请神阵,时敬之都没有这样心虚。尽管短短几面养不出多深的亲情, 他也完全不想把老人家吓死。一直从容的时掌门僵了一瞬, 差点自暴自弃地钻被子。
尹辞冷静地压住被角。
于是时敬之只好稳住情绪, 利落地整整衣服。随即他嘭地飞上不远处的椅子,同炮弹成精。时敬之的姿势摆得极快, 光看那姿势, 他活像在和自家徒弟商谈门派大事。
尹辞:“……”
他从没见过时敬之手脚这样协调过。可惜时掌门还是嫩了点——自己只穿了睡袍, 还横在床上。黑灯瞎火,他们能谈什么正事?
孙怀瑾对“宿执”又敬又怕, 没有贸然进门。老人清清嗓子,极有礼貌地重复了一遍:“大哥?”
“进来吧。”尹辞拢拢素色睡袍, 无奈道。
孙怀瑾一脸谦恭地进了门, 抬头便看到故作镇静的时掌门。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僵在屋内,半天无人说话。孙怀瑾的目光扫过时敬之, 停在尹辞身上,一张脸微微扭曲。
孙怀瑾百思不得其解。白日枯山派闲闲散散,眼下半夜三更,他这曾外孙反而冒出来了。方才他在门外,“大哥”都叫出了口,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说到底, 既然屋内有人,尹辞为何放自己进来?不然明儿一早,他还能用梦中行走来解释。
三个人相对静默。
最后还是尹辞叹了口气:“行了怀瑾,我的事他知道。”
“……他的事, 今我也知道。”尹辞意味深长地停了停,补了一句。
孙怀瑾老脸抖了抖,他没有犹豫,甩开一边搀扶他的聋仆,噗通跪在了地上。老人头抵地板,颤巍巍道:“小弟年事已高,唯一惦念的就是这些个血脉。当初我确实有意隐瞒大哥,还请大哥责罚。”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流畅非凡,没半点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老狐狸。
尹辞好笑地看着孙怀瑾。自己能把身份告诉时敬之,这“师徒关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老头是吃准了时敬之在他跟前,搁这玩苦肉计呢。
不过时敬之身份微妙,能说几句话的亲人全在宫中。今流落宫外,也就能和孙怀瑾这等有手段的亲人相认。不说孙老头明知故犯的次数数不胜数,尹辞的确不忍在时敬之面前为难孙怀瑾。
“起来吧。”尹辞平静道,“话说开便好,这小子没给我添什么麻烦。”
在孙怀瑾面前,尹辞并非时敬之熟悉的“笨拙长辈”。他那股子魔教教主的气势再度回归,与孙怀瑾之间亘着微妙的距离感。时敬之摸摸胸口——最近莫名的欲求与欣喜经常结伴出现,让他一颗乱得猝不及防。
尹辞将话题彻底握在手中,孙怀瑾似是彻底忘了刚进门时的可疑景象。眼下孙怀瑾哆哆嗦嗦起了身,叫聋仆往椅子上搁了个软垫,才将尊臀移上去。
“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孙老头轻声轻气地重复道。“宿大……教主跟着我这曾外孙,也是想要查那引仙会?”
“没错。”尹辞随随便便坐在床沿,一双眼钉在孙怀瑾身上,凌厉的气势不断涌出。“既然挑深夜来访,这边有了头绪?”
引仙会不比陵教,不是简单潜入便能搜查的。
大允建国三百年,引仙会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平日顶多管理管理神祠。引仙会以十年为期,网罗民间有权有势之人。近百年,它能提供的不过是驻颜仙酒与人脉,活像民间俊杰的养生会,整个组织很是松散。
沈朱拿出大半辈子调查它,目前也还没触到核心。不过也正常,若是引仙会占足了国教的甜头,凝聚再一强,皇家怕是早就把国师一脉斩草除根了。
今比起江湖人士,孙怀瑾这样的闲散巨富更容易接触引仙会。
“我发家时年纪大了,入不得引仙会。好在金银捐下,接触不少——那帮人客气非常,乐善好施,不曾逼迫百姓捐献钱款。他们对栖州神祠的修缮也上得紧,没传过风言风语。”
孙怀瑾慢悠悠地啜了口茶,顺了顺气。屋内添了几盏灯,橘黄的光芒摇摇曳曳,煞是温暖。
“当然,这等无聊之事,犯不得挑夜深人静说。”
老人的目光在时敬之身上一触即收。
“只是说到引仙会,我想起来件怪事。就算对我这种有点闲钱的老头子,引仙会也不曾逼捐。只有一次例外……敬之也在,我索性从头说起吧。”
孙怀瑾之父嗜赌命,一朝赔光家产,自个儿沉河死了个干净。他娘借三尺白绫撒手人寰,只留下个十一二岁的孙怀瑾。眼看少年要被债主们打入贱籍,“宿执”出了手,还债收养一气呵成。
关于救人动机,宿执只答过一句“血脉在身,不至于此”——
孙怀瑾是开国双杰“烈安侯”孙妄的后人。
<来源4:http://www.31xiaoshuo.com/177/177199/6720422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