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垂眼看着地面,敞开的袖口露出淡青的血管和绷紧的肌肉,若是有人拿开他手上的外套,便能看到他这会儿紧紧地捏着拳头,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但是大妈看到的,是沈星河神色淡淡,摇头,说:“不是。”
车厢里其他人都抻着脖子东张西望,帮外头那小姑娘找哥哥呢,就这个小伙子独个儿闷在座位上,脸上神情看起来不大高兴,甚至在大妈问过话以后,小伙子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车尾走去。
大妈非常遗憾,飞快地扫了一遍车厢里的其他人,赶紧又到窗边,跟唐棠说:“小姑娘,我们这节车厢没有!”
唐棠刚刚升上来一点希望的小花苗,只不过几秒钟,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我们这节车厢也没有!”
“我们也没有!”
一节一节的车厢,渐次响起同样的回答。
“匡次匡次”,火车终于启动了。
唐棠还有几节车厢没有找完,她赶紧加快脚步,边哭便喊:“沈星河!你在哪儿!”
然而火车逐渐加速,越来越快,很快就超过了唐棠。
唐兵在各处站台找了一圈,这会儿才追过来,看到唐棠追着火车疯跑,赶紧伸手拉住唐棠,“甜妞,别追了!”
站台上没有栏杆,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唐棠刚才这一通跑得太急,早已经跑得没力气了,被唐兵拉住挣脱不得,她抹了一把眼泪,对着火车大喊,“沈星河,你是个大坏蛋!”
俩人认识这么多年,不就过年的时候闹了点小矛盾吗?就那点小矛盾,她都不计较了,难道沈星河还记着?再说了,前两天半夜在火车上遇见,不是好好的吗?
出国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她!
要知道,现在人们的工资水平一个月也就是几十百把块,而出国的飞机票,少则上千,多则上万,别说沈慧珍和程光北都在体质内,就是孟丽云唐志华这样的小款姐款爷,那也折腾不起来回的路费,所以说好多人出国后都是几年才回来一趟。
沈星河既然是出国深造,那下次再见都不知是几年以后了。
“沈星河,大坏蛋!”唐棠心中的愤懑、酸楚、委屈一起涌上来,她擦一把眼泪,对着火车大喊:“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
回答唐棠的,只有火车呜呜呜的汽笛声。
而沈星河,他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旁边,车门上半部分是透明玻璃,窗外景色一览无遗。
刚开始,他看着小姑娘一节一节车厢地往前问,后来火车出发了,他看着小姑娘追着火车跑,看着泪水从她的眼眶决堤而出,顺着她圆润光洁的脸颊往下滑落,大颗大颗地砸在站台的水泥地面上。
再后来,他听到小姑娘带着浓重地哭腔,大声骂他是大坏蛋。
“甜妞,你说的对。”
沈星河轻轻垂下眼皮,松开手里捏着的已经被汗濡湿的小纸条,纸条皱皱巴巴,娟秀的笔迹却依然清晰,上面写着的是——希望他一直单身,直到……我长大。
“他”字后面,画了一颗简笔的小星星。
这字迹沈星河看了十多年,一眼就能认出是唐棠写的。
沈星河头一次见唐棠就很喜欢她,四五岁的小朋友,长得像个白白糯糯的小汤圆,聪明又机灵,有点贼兮兮的小蔫坏儿,总是装瘸骗他,却也有一颗甜甜的芯子,在邻居家的阿姨作妖的时候,小人家家就敢替他出气。
汤圆是真的汤圆,馅儿约莫是黑芝麻红糖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小姑娘拔高了个子,长开了五官,笑起来甜蜜蜜,说话时清泠泠,直到庙会上,那个骑摩托车的小男生死乞白赖地纠缠,沈星河才惊觉,小姑娘长大了啊。
大到,会在花灯里塞小纸条,许下跟他有关的愿望了。
沈星河隐在车门的侧边,远远地看着唐兵拉住唐棠,看着唐棠在唐兵肩膀上埋头大哭。
他沉沉地叹一口气,“对,我是大坏蛋。”
小姑娘再怎么长大,也才十几岁而已。
十几岁的年纪,就跟现在春末夏初的天气一样,夜里或许要盖棉被,早晨需要穿一件长袖,到了正午却又阳光浓烈,一件短袖也就够了。
富于变化,难以琢磨。
这个季节山绿水清,百花齐开,一眼望去,无一处不是美得让人心动,但若是谁要求这样的景致能够长久的保持,那又决然是一种奢求。
春有春的时令,夏有夏的气候,青果刚刚挂上枝头,很该在阳光雨露中好好成长。
谁想咬一口,谁就是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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