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着唱着,旁边绣花的织娘不时掩口轻笑:“公子啊……”
咸鱼趴在地上,眼睛眯着,偶尔发出呼噜呼噜的伴奏声……随后它就竖起了耳朵,直起身子向院门那边望去,开门声响起后,织娘起身行礼:“陈公子。”而燕青只是偏了偏头,眯眼看了看:“来了啊。”
“来了。”陈起拱了拱手,讪讪地说,“我来送……”
燕青坐起身来:“给织娘吧……中午留下吃饭?”
陈起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铺子里忙,下册刚印好,人手也少……”
“哦……”燕青思付片刻,迟疑地说,“彦才兄,这些日子写了一个话本,你要不要?”
陈起忙不迭点头:“要!要!”
“勿要慌作定论。”
燕青叹了口气,摇头道,“兰因絮果,必有因果……书卖得好,换来的会是什么无人可知。彦才兄,想想再说……”
阳光里,燕青的声音不高,说出的话刺耳。
“人生在世,想要的东西很多,金钱、权势、美色……你闷着头去想去做的时候,会忽略很多东西,比如说家人、身体、喜好。彦才兄,若为了成为杭州最大的书铺,有些无力抗拒的事情降临,会拿走你现有的一些东西,你能处置妥当吗?若无力应对,你舍得交换吗?”
“彦才兄,你家中初逢大变,小弟心有同悲,不瞒你说,有时也觉惶然。若你我不识,陈宅经籍铺泯然无名,有些事指不定不会发生……若有的选,你还会印《三国》吗?”
一番话言言逆耳,字字诛心。陈起低头绝口不语,表情看不见,只是待燕青说完“这事不急,彦才兄回去想想再说”后,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离开院子的背影看来悲怆无力。
织娘蹙眉望着燕青,发出无声的谴责,燕青歉然一笑,没有解释。
商人的地位本就不高,没有官场照拂,挣的钱愈多,在别人眼里愈肥,陈起若只想闷头经营书铺,不跳出来看看整个局面,再给他什么,那便真的是在害人了。
有时候想想,若无朱勔之死,说不定陈起连《三国演义》中册都印不出来。
关于朱瑞的案子,陈起被多次叫往官衙问话。陈家世代居于杭州,认识的人、做过的事在应捕眼里清清楚楚,他是绝不可能认识梁山的人。朱勔死后,朱瑞的案子他们查的敷衍,陈起使出一些银钱,随后就无事了。
在应捕眼中,那日为陈家出头的书生嫌疑更大,这件事躲不过去,原本是在考虑请个讼师应付——这种事古今如一,他相信自己能找到收了钱能办好事的讼师,没想到张菁已经替他做了。在应捕眼中,他现在是张家故旧,以账房之名隐身四时苑。至于那身武艺……是军中技艺。
武学在此时,大体分为两个门类——民间武艺和军旅武术。前者是“对搏术”,讲究“人各自战”;后者则是“开大阵,对大敌”的格杀技艺,双方孰高孰低未有定论,但军中技艺的确如燕青当日所显,暴烈、直接。应捕并不怀疑,军中之人大抵与梁山不会有涉,所以燕青也是平安无事。
当然,他们也是急于结案,当日人证无数,杀人者乃梁山贼匪,起因在于运河上的冲突,与陈宅的事情无关。
算是小小的欠了张菁一个人情,不太重要,而陈起却是连张菁这点手段也无,那段时间,杭州城都在传言朱勔“作恶多端遭雷劈”,应捕们做事有所收敛,才让他花钱险险过关。
朱勔之死影响巨大,官场上深层次的变故燕青不知,只是听说苏州应奉局、杭州造作局官家再未派人任职,花石纲也收敛了许多。
其实有过设想,睦州清溪县那位名叫方腊的家伙,起事的借口是诛杀朱勔,如今朱勔已经死了,他会不会不再祸乱两浙,而燕青也能安安稳稳的在杭州活到老死。
当然,这大抵只会是幻想,但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巷子那头在中瓦子卖零嘴的人家,织娘称她徐婶,有一天鸡舍里的鸡蛋忘收,被人偷走了,徐婶便在巷口骂街,“老天长眼”、“小心遭雷劈”之类的话语,后来听说偷鸡蛋的不仅还了回去,还加上了两颗……
织娘讲的煞有介事,燕青便点点头:“嗯,举头三尺有神明。”
……
总的来说,燕青对当下的状态满意,他做过一些事情,最终把生活控制在自己想要的状态中,清净、平淡,不为闲事萦绕,不为人情羁绊,在一个相对繁盛的王朝中,一座繁华的城市里,雇了一个厨娘,养了一条狗,读着乱七八糟的书,哼着离经叛道的曲子……挺好。
——活得像一条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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