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烟]
桑烟升起来了。以桑烟祭祀神灵,将死者进行天葬,是丹萍寨等地先民同神灵沟通的方式。世世代代的人们相信,桑烟可以直达上天神住的地方,使诸神欢喜,保佑世间凡人事事如愿,平安幸福。
为了纪念段不悔和天机营的暂时保全,在丹萍寨、砂岩洞、刑天谷等地,桑烟终于缓缓升起。四处挂满的经幡随风拂摆,桑烟缭绕,山路上满是自发而来的村民。远远看去,山头灰亮亮的一片,焚香的烟雾和天上的云糅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这是从遥远的远古就流传下来的仪式。
路心月搀扶着几欲休克的红袖,呼吸已经凝结。
她的心已经出了壳,她的躯干在他怀中。她的孩子死了,就死在丈夫的一声令下。
“我在哪儿?”红袖喃喃低语着。她双眸突然明亮而神彩飞扬,像刚刚吞食了罂粟。
她挣脱出路心月的臂弯,头也不回地朝着天葬台跑去。
她的薄衣在风里冷冷的颤抖,赢弱的身体象箭一样飞了出去。
众人大惊,上前追她。而路心月没去。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躯体和生命或许会如桑烟一样的消逝,但一个人的感情却永远沉淀了下来。即使众人拦住她,她也没法遗忘这一切。
红袖搡开天葬师。她用手拔开断不悔和两个孩子半闭的眼睛:“看着我,好吗?就一次,看一次就让你离开。”
丈夫和两个孩子对她的呢喃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他们的眼睛已褪去了神采,冰冷地丛生着零乱不堪的碎光。
红袖仰起头,对着云雾缭绕的天际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我的家啊!”
桑烟袅袅中,天葬师把断不悔和孩子的尸首蜷曲成胎儿在母体孕育的姿式,分别包裹在三条长长宽宽的白布里。这是预示着生命的轮回。
天葬师点燃桑烟,烟青色的雾气浓重地升腾而起,闻烟而来的鹰鹫盘旋着争相着扑腾着宽大的黑色双翼,一只接着一只从天际外飞来,停在山梁弯弯扭扭的松柏上。
死去的人,安然沉睡在无知无觉中,所有尘世的爱与不爱,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了过往的桑烟,在袅袅间升起,又在游离间落幕,什么都不曾留下。
一个完全的躯干消失的过程可以这样壮美和凄冽。
一个承载豪情承载生命的载体可以用这样的形式在它们告别尘世的时刻化作鹰鹫们的飞翔。
路心月望着四处袅袅升腾的桑烟,内心有些迷乱。天机四杰从昨天走到今天,只剩下三位,而活着的人能够保证天机营从此安定祥和吗?桑烟一波接着一波吹过来,路心月的胸腔仿佛是个硕大苍白的空洞,仿佛尘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淤积在里面,让他一个人去承受。
路心月颓然跪倒在地,以注目礼送别着大哥和两个孩子。他仿佛已经看见大哥和两个孩子的亡灵正随着桑烟升腾并渐次消逝于天地之间。他无端地想哭,哭的时候,表情是那样的难看。他又无端地想笑,而笑着的时候,巨大的寒意已在心头凝结。
[家园]
天机营众将士洒血立盟,一定要打败妖魔,复兴天机营。由年纪最轻却处事沉稳的路心月暂时领衔。
路心月接任了段不悔的工作后,意识到单凭天机一自己之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联合各个门派的力量。他们是第一个响应荒火教的建议的。之后陆续有很多门派加入。
路心月一直想坚守天机,然而很难,妖魔的力量实在庞大,天机渐渐力不从心。
十年后,天机营在经过多次残酷血腥的拉锯战后,终于失守。所有天机将士和百姓被迫放弃家园。
逃离路上,路心月看见了孤身一人、孑然踯躅的红袖,突然觉得心好痛。
“你们将用紫水晶、大理石、汉白玉建造一千零一个梦,梦里是琉璃瓦的屋檐,锦缎的内饰,玛瑙的点缀。从巍峨的大殿,到壮美的后宫,放上应龙的神像,身批金衣银裳。你们每一位子民的家,都是那一千零一个梦中的一朵,你们的家园会如同花朵般芬芳馥郁……”天机祖先用文字向后辈们构画了天机营华丽至极的画卷,然而经过这么年的颠沛和抗争,他们美轮美奂的家园景致、华采万丈的天机梦,终于破灭。
逃离的队伍行至刑天谷,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穹。
路心月不禁想起自己名字的来历。
他自小便在心脏处有一轮残月状的胎记。也因了这个,父母给他取名“路心月”。
——你是否见过一弯孤月从雄拔的远山中升起的姿态?弦月如钩,下面钓着城墙内整个天机营的河山。
在天机营百姓的印象里,月是静的,残的,似水的。但路心月却知道,如果你站在天机营外的绵延城墙,从月缺望到月圆,望着它从远处升起,望着它光溢整个天机营,你就会知道,月亮在营内和营外是不同的。所有的柔弱与静美都被一道城墙锁在了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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