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天夜里,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是段小沐主动要求到战事最酣的燕丘战场上去。被批准的时候万里行不知情。段小沐原本就只是队伍里毫不起眼的普通将士。她的留下或离开,对战局根本无碍。
她就这样静悄悄地独自走了。万里行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跑去帐营,已经空了。他望着远方,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另一件发生在半夜。有蒙面少女偷袭战营被擒。是万里行一箭射中了她的腿。
“你来翎羽山庄的阵营做什么?”他问这个眉心有颗朱砂痣的女孩儿。
“听说落日弓在你们这里。”女孩倒是非常坦率。
士兵将女孩推搡出营的时候,恰好桑婆婆和一群老将领经过,虽只是惊鸿一瞥,已足以令众人心头一凛:确实太像了。年龄也符合。
众人商议的结果是最终放了她。
万里行偷偷跟踪,一直跟到了魍魉,才知道这个女孩是魍魉的弟子。
【】
战事拖到第十九年,众门派开始陆续回应荒火的倡议,纷纷集合。也在这时,桑婆婆开始了和魍魉比较密切的往来。
尽管不知道详情,但万里行完全可以想象,桑婆婆和荆云集的妻子幽棠是怎么互相认识的。从彼此忐忑猜疑,到逐渐推心置腹。这样一个兜兜转转的过程——确认了那夜潜到翎羽山庄的蒙面女孩其实就是他的亲妹妹。
但那个叫霜落的女孩子态度执拗,死都不肯回翎羽山庄。她的固执里似有无尽的隐情。
那一天,万里行知道,原来自己的亲妹妹真的还在人间,原来亲情的重新获得与再次失去都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这人世,再遥远的距离,再荒谬的错过,都可以重新取得联系,而一些最亲密的错过,却很难再联系上。
好比他和自己的亲妹妹万水影,即使她已经改名荆霜落;
好比他和段小沐,即使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段小沐到燕丘后,曾有过一次两支队伍的擦肩而过。
尽管只是行军途中的一次邂逅,万里行还是很高兴又看见了段小沐。他看见她明显黑瘦了,莫名地感觉有些心疼。他停在匆匆而过的人流中,对她说:“以后,常给我写信。”
段小沐却说:“我不会给你写信的。”
万里行以为她还在跟他呕气,而且这时妻子江离离在远远地叫他,他急着策马过去,根本没在意她的话,也没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人流中的。
他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万里行在营帐里批阅军务,批着批着就睡着了。
他梦见段小沐来了,站在他的桌前,穿着不讲究的宽大的灰衣布服,小小的一张脸,淹没在黯淡的底色中,只有晶莹的眸子璀璨迷离,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动人。
他开玩笑地质问她:“怎么不好好打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又想毒害我儿子啊?”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言不语,安宁沉静。他在那一瞬,突然发现了这个女孩的美。那是一种生机盎然,清澈如泉,不带杂质的美;是一种真实洒脱,清新自然,不牵强不做作的美。过了好会儿她才说:“我该走了。临走只想纠正你的一个错误:苍耳长刺,不是为了惹事生非,它只是想依附在你身上,跟着你,一起去四方生根、发芽、结籽。”沉默片刻,她转身,风把她的披甲鼓荡起来,她没有回头。
万里行后来才知道,段小沐是来向他告别的。
她在那天晚上去世。为了转移妖魔视线,拯救被围困在黑暗中的大部队,她一个人点着灯,策马穿越燕丘山脉。妖魔飞矢如蝗,目标都指向暗夜中那一小簇灯光。
听整理残骨的士兵说,她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周身遍插铁箭,密密麻麻,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浑身是刺的苍耳,从她身上取出的断箭足足装了一麻袋。身上唯一的遗物是一盏陈旧简陋、已经被妖魔乱箭射碎的桐油灯。她就是点着那盏灯横驱山脉,吸引妖魔视线的。
万里行看着那盏灯的残片,发现那盏粗糙的灯,就是他少年时送给她的。他没想到她随身带了这么多年。而他送给妻子江离离的那一盏精致得多的灯,早就不知道被离离随手扔到什么地方了。
段小沐的残骸被埋葬在燕丘山脉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那是给予一个普通将士的最高礼遇。埋葬她的时候,万里行正在一个战局中和妖魔纠缠着,没有去——他们已经告别过了。
他很哀伤。她还不到三十岁。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空着手来,又空着手去,除了一盏破旧的桐油灯,她掌心里什么都不曾握住。但他也为她庆幸。滔滔浊世中,一个人清清白白地来,又清清白白地去,虽然没有收获,却也没有亏欠,这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段小沐死后不久,万里行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
来源4:https://book.qidian.com/vipreader.qidian.com/chapter/1010450624/399685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