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树是树,山是山,可此话如一声惊雷,忽然一齐紧缩到这一方天地中来,一切条理分明,像紧锣密鼓在蛰伏,太阳聚成一束光,照定了荆霜落全身——似乎只等她开口,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继续演下去——就在这时她从梦中醒来。不是白昼,是夜晚。她吁口气。生父、养父;生母、养母;夫君、哥哥……月亮明晃晃地照着,衬着墨得发蓝的天。因着那蓝光,整个天空都像是晶莹的,虚虚的,托着一个月亮,月亮边上一层光晕,是喜极而泣的人的泪光,清朗的,但不是冷的,有心底的温暖洇上来,一层一层,丝丝缕缕,几乎忘却了的,然而那么细微地妥帖着,不由人不感动着那点好——相形之下,眼前孤寒的岁月立时就远了,远到与现实不相干的地步,那些不见天日的恹恹的鬼魅,鸡啼一声,便作烟雾散去。可是清天明月,朗朗乾坤,容不得半点虚假——她和生母的相逢是假的,她这时抽身而离一切都可以重来也是假的。
天亮后,荆霜落去龙门潭边取水觅食。除了几只孱弱的虾,一无所获。她正要离开,一条红白锦鲤却主动游到了她的脚边。
相信你已经猜出来了。那就是锦鲤。在冰冷暗无天日的龙门潭底蛰伏了多年的锦鲤。她终于等到了今天。今天是让结局浮出水面的日子。
这条会说话的鲤鱼让荆霜落吓了一跳,而鲤鱼口中的故事令荆霜落彻底齿寒。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早年二哥的死也是自己的夫君造成的。他居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隐瞒了这么多年。
巨大的愤懑和失望逼得荆霜落双眼泪水涟涟。从前荆霜落无论怎么都没有想到,作为一个人,竟然可以像我的三哥这样灭绝人性。血债累累却泰然自若,把自己的孪生亲哥哥逼到绝路还能做到浑然无事。他一定不是人,荆霜落此刻坚信这一点。
“你想怎么做?”荆霜落问锦鲤。
“很简单,复仇。为我的爱人复仇。”锦鲤躺在荆霜落的掌心里,一动不动:“我在水下苦捱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
“你准备怎样复仇?”
“身体。”锦鲤冷静地说:“我的身体是他给的,也是属于他的。每次醒来,他都不在。我的身体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做?”
“只因他的痛我知道,他的辗转我明了。”
[22]
天色暗了下来。昏睡中的三哥也醒了,他睁开眼,率先看到的却是妻子一动不动的注视。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一峰,”荆霜落幽幽地说,“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问吧。”三哥懒懒地说,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荆霜落泪眼迷蒙,冒出一句书生气十足的话:“你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心里真的一点内疚都没有?没有良心的谴责?从没做过噩梦?”
三哥:“你在胡说什么!噩梦?我整天都睡得无比香甜!”
这还是个人吗,荆霜落想。通过三哥的例子她获得了一个认识上的飞跃:人类这种生物肯定也不是纯粹的,就像一块草坪上会混进一些杂草一样。他们是人类的外形,禽兽的心脑。事实就是这样的。
在荆霜落的沉思中,三哥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荆霜落闻声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眼睛里野猫的光芒已经消失,瞳孔是两个充满悲哀的黑洞。
三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一定会东山再起,你依旧可以过华衣美服的好日子。别受了几天苦,就跟天塌下来了似的。”
荆霜落:“我不是因为受了苦而感到悲哀。”
三哥嘁笑一声:“女人!都是这种货色!”
荆霜落:“你说完了?”
三哥:“说完了。”
荆霜落:“是深思熟虑的吗?”
三哥:“当然是了。”
荆霜落:“你就没有考虑一下回到门派中去,诚恳自首,将自己的罪行昭示天下的可能?”
这就是女人。三哥发出一阵遇到了特别好笑的事情的那种大笑。
三哥:“为什么?凭什么?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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