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
一天,我听见一个浑浊的声音——“可以不喝吗?我不想忘记她,我还是要找她。”那人说。他抬起一碗孟婆汤,又缓缓放回去。
孟婆耸耸肩:“随便你。”
于是他走了。奈何桥头,他回头,说:“谢谢。”
孟婆笑了,有点残忍。孟婆冷笑着说:“我见过他三次了,每次都是这句废话。”
我问:“为什么他每次都记得要找那个人?前世的事了,又何必?”
孟婆冷笑:“他以为不喝孟婆汤就能保留前世的记忆,其实一旦投生,前生的记忆全部沦丧,喝不喝都是一样。”
这下我疑惑了:“那为什么还要喝孟婆汤?有什么分别?”
“喝与不喝都会忘记,但是不喝的话结局更惨。这是阴界对违背天命者的惩罚。”孟婆继续冷笑,“他们注定在阳世寻找一生,却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直到死后才能想起自己该寻找的人,于是决断地继续不喝,一直在生与死中轮回,一辈子都在等待,却只能等来虚空,这就是不喝孟婆汤的惩罚,直到他们放弃而喝下孟婆汤,忘记所有。”
“可怜。希望他们最终能在一起。”
“是吗?你以为她会原谅他吗?她绝对不会原谅他!”
我不语。孟婆沉默。
“婆婆,茶开了,开了很久了。”
“婆婆,刚才那个人就是他吧?”
“婆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婆婆,你怎么老不说话?”
……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半卧在藤椅上的孟婆忽然睁开眼,她对我说:“是他。”
“婆婆……”
孟婆说:“是他,我等的就是他。我恨他,所以我要一直看着他在我面前一次次赎罪。”
“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有亲切感吗?”孟婆转过身对我说,“因为我也曾是弈剑听雨阁的一员。”
——那时我还不是孟婆。我叫沈朗年。我和他结识在九黎,当时弈剑听雨阁已经失守。我和他那一年才十二岁。
我的父母很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是被舅舅和舅母带大的。舅舅对我很好,舅母对我就不太客气了。整个少年时光,我都很孤独,很寂寞,很不快乐。
当时各大门派的子女都寄居在九黎。年纪相仿的少年,很容易就拉帮结派了。我没有成为任何帮派的一员。我的身心,是游离的。
有一年夏天,弈剑听雨阁和冰心堂居住的房子莫名着了大火。这火真是很突然很蹊跷。
我在半夜惊醒。眼前的火焰和浓烟将我惊呆了。伴着剧烈的咳呛,我往外冲,但来不及了,出口被火封死了。
等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位少年的怀里。他满面的烟尘。他的怀抱很温暖。是他救了我。
现在想起来,这个少年长得并不出色。他有着鹰一样的阴鸷的凹陷的双眼。幸运的是,他有着柔和的唇线和挺翘的鼻梁,它们中和了他眼神中阴沉的底色。他的面容因此有了一种独特的凛冽的骨感。
可笑的是,他看见我醒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毫不留情地松了手。我扑通一下就掉在了地上。我疼得叫唤了一声。他看看我,面无表情地戴上面具,走了。并且,不再回头。
我的舅舅死于这场火灾。从此我的噩梦开始了。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尽管弈剑听雨阁是一个剑技和法术双修的门派,但并不是所有弟子都能成功浑然地完成辛苦的双重修炼。尽管大多数弟子已经如臻化境,却仍有一些只是修到了表面功夫。他们专注的仅仅是自己轻逸灵动的身体语言,内心的厚度和境界却远远不够。很不幸,我的舅妈就是这种矫情虚弱的半调子弈剑弟子。
我寄住在舅妈家,经常吃不饱饭,有时半夜都会饿醒。有一天中午,我只喝了一碗粥。实在太饿了,我走出家门,在白水台边的一个小池塘里挖菱角。然后我又看见了那个少年。他和他的一群同样戴着面具的伙伴在挖菱角,拣贝壳,叉鱼。一个拖着鼻涕的男孩对着我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他及时喝止了他。
我和这个男孩就这样认识了。我说我很饿,他把大把大把的菱角和莲蓬塞到我怀里,却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腆着脸向那个拖着鼻涕的男孩打听他的名字。鼻涕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吧,他嘻嘻地说他姓祖名宗。
祖宗。祖宗。我低声呢喃了两声,这才发现鼻涕在耍我。
这时那少年走上前,像踢一条狗一脚踹开鼻涕。他大声对我说:“明天要是还饿,再来这里。”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这之后,每一天我都在池塘边等他们。我的少年时光因此而不再饥饿。
后来,我的舅母发现了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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