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四年了,可那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番话,言犹在耳。在这十四年中,吴良佐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懊恼自己为什么那样愚蠢,他应该持着她的手对她说,他会和她一起走,带上悟儿,一起离开这个世上最繁华也最凄凉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哪怕从此成为钦犯,被人追杀,日日担惊受怕;哪怕最后死了……三个人总也能在一起,过一段快活的岁月,不是么?
——可是这些话,吴良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点点头,无限笨拙地回答:“娘娘放心。”
她是瑶池中的仙子,巾帼里的豪杰;而他呢?只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莽夫罢了。他凭什么开口?他配么?
“谢谢你,吴大哥,”她微微垂下眼,笑了,“翩翩永远这样任性,你也很伤脑筋吧?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过无妨,我已绸缪了很久,断然不会牵连到你——只是……我既然离开了这个皇宫,就注定再也无法回来,悟儿,我再也无法见到他了……等悟儿长大了,他会怎样想我这个娘亲呢?他还会记得我么?吴大哥,翩翩求你,等到有一天,悟儿长大了,等到他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求你这样对他说:‘天悟,你的娘亲是个任性的女人,她也许是个不配为人母的自私的女人。但是你一定要记得,天高海阔,无论这个女人走到哪里,依然都会想着你,依然都会爱着你的。即使此生无法相见,即使天涯海角即使天人永隔,母子连心,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的’——求你一定告诉他,我希望悟儿……至少,他能原谅我……”
——后来,没有多久,白妃娘娘便“自缢”了。可是吴良佐心里却知道,她只不过吞服了西域的假死之药,“尸遁”罢了。果然,数载之后,靖裕帝想为她移葬——打开棺木,赫然是空的。
白翩翩,自此之后吴良佐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无论过去多少年,经历了多少风霜刀剑,她一定是不变的,一定还是那么骄傲那么美。
——就仿佛困于茧中的蝴蝶,一旦挣扎出那封闭的壳;必然羽翼绚烂,夺了这天下的颜色。
***
“……殿下,一切前因后果,便是如此。众所皆知,陛下已经……眼见一日不如一日了,以您的神武不凡,正该早下决心。若您能登临九五,和娘娘……也许还有相见之日。”
“……吴叔,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便是怕我一个不慎,叫父皇知道了不成?”
“陛下一直以为娘娘已经不在人世,自然必须抵死隐瞒。只是,原因却不在此——微臣原打算,当殿下继承帝位之时,再将这个秘密告知;您早些知道,实在并无裨益,可谁料……”
董天悟立于银色的桂树之中,衣袍猎猎。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汇集在他周围;那盏琉璃灯被吹得不住摇曳,将地上的影子扯着拉长、又缩短。
董天悟突然低下头去,望着脚边那个黑黢黢的坑洞,在暗夜中,宛如什么怪物的血盆大口一般,昂然大张。他已挖了二尺有余,一无所获;可沈紫薇的话却也实在不似虚妄。
——既然这才是‘答案’,那脚下埋着的,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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