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藉由长街当铺之乱抖落出当年文思齐栽赃陷害时州时将军的猫腻,又适时地在东宫面前漏些马脚,引得真假难辨的那册西域鹰犬被清剿的名簿堂而皇之地摊开在洪光皇帝跟前,借诸荣暻的多疑猜忌让那些曾参与谋害方苓之人沦落成刀下亡魂……
计策敲定之时,肃王殿下其实大致知情——杨不留的所作所为之事对于诸允爅向来毫无保留,肃王殿下虽然偶有不安,但归根究底,他并不在乎这算无遗策背后会推着他走向何处。然而即便杨不留从未让他陷入两难之处,诸允爅却也着实很少有契机能得以机会去问上一问,杨不留的诸多查问试探暗中布置,究竟是有何所求。
诸允爅曾经以为,借此计一箭双雕,藉东宫和玄衣卫之手辗转除掉文思齐以及当年谋害过方苓的罪人,已经达成了杨不留的既定目标。
却不曾想,杨不留早在身处南境之时就揣测怀疑过,昭王倘若急不可耐,极有可能对她寻衅动手——偏巧这时西域来了个暗藏祸心的鹘仁达,昭王玩儿惯了借刀杀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杨不留难以言说的身世来路,这么个最好的切入口。
杨不留没办法为自己的来路开脱,便在她身世的这把刀柄上藏了暗刃——倘若拿不好握不住,伤的就是昭王自己。
诸允爅拉起杨不留的手紧紧攥着,眉宇间的惊诧后怕纠结地拧巴在一起。杨不留以为他会介怀,沉吟半晌想着开口把这茬儿绕过去,诸允爅却先满眼心疼愁苦,“怕不怕?”
杨不留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慌措间怔了片刻,轻轻笑起来,“能不怕吗?我就放个血的功夫,玄衣卫和西域使团,不知道多少柄长刀对着我的脖子呢。”
诸允爅不想听她顾左右而言他,直截了当地捏起她的下颏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怕我因着你算计昭王的事儿,对你失望,是吗?”
“……唔……”杨不留眨了下眼睛,无措地避开他的目光,不自然地笑了笑,“失望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血脉攸关——”
诸允爅这会儿掏心掏肺都没用,杨不留一路追逐的不过是为肃王乃至万千百姓所盼的海清河晏,她执拗地让诸允爅避开所有暗渠算计,甚至顾及到了他可能的心有顾虑,胆怯又坦然地准备好接受他的拒之千里之外。
诸允爅知道她什么都听不进去,这姑娘的聪明和固执紧紧地黏在一起,摆事实讲道理不适合劝慰她难为之所动的忧心——肃王殿下叹了口气,拾掇起自己遗落多年的浪荡秉性,揽过正襟危坐的杨不留,精准迅疾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然后贴吻着她,哑着嗓子沉声问道,“还怕吗?”
杨不留呼扇呼扇地眨了下眼睛,没回过神儿,“……啊?”
肃王殿下根本没给杨不留反应过来加以应对的机会,厚着脸皮响亮地又亲了好几口,“还怕吗?”
杨不留被诸允爅啃懵了,雾蒙蒙地瞪了他一眼,抬手糊住他的脸要说话,却听见车厢外叩了几下,小林柯清了半天的嗓子,支支吾吾道,“那个……到府上了,殿下您和杨姑娘——还下来吗?”
杨不留快没脸见人了。
堂堂肃王殿下却没脸没皮的拉着杨不留的胳膊,欢欢喜喜地挨了她一脚才撒手。
荒唐的闹了这一时半晌,杨不留总算得了机会把适才未来得及谈及的颜阿古行踪之事细细地说了说——拓达议和请愿来得突然,但颜阿古却早在秦氏一党尚未案发便已经深入京城,此前泗水南境野狼卫先后惹是生非,乔唯在京中露面,即便是陆阳和玉琳琅长了三头六臂,也未曾过多留神这位彼时还不明确身份来意的颜阿古的确切行迹。
此后秦守之撺掇五军营谋乱,京城乱糟糟混作一团,南境又牵扯着琴阁不少的精力,颜阿古在此期间接触过甚么人,实在是混乱不堪难以估计。
然而此后混乱渐息,颜阿古却愈发的规矩安生起来。
杨不留翘着指尖碰了碰被诸允爅咬得沁了血的唇瓣,抬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踌躇了片刻,低声提点了一句,“虽说不确定当时去到颜阿古住处的人是什么来路,但林柯尾随一路,这人消失的地方确实只隔了昭王府一条暗巷,无论是当真有所关联还是刻意诱得肃王府关注,千万小心。”
阴云未散,风雨欲来,霜重又起。
国之交往历来不斩来使不拒议和,哪怕朝野上下无一人认定拓达公主此行是当真为求和谈而来,东宫和鸿胪寺依然要战战兢兢地筹备应对事宜。
五军营昼夜难休,连轴转的岳小将军屁股刚好又开始头疼,生怕拓达那群疯子伺机钻进四方城中为非作歹,扰得甫才渐而归于平静的应天府再度掀得波澜。
如履薄冰的宁静维系了月余,时至秋末冬初,寒霜笼了整座皇城,鹘仁达暴毙身亡的噩耗和拓达使团即将抵临京城的讯报撞在华庭殿前,战战兢兢地呈递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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