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筠伫立在侧,默默听着杨太后说穿赵祯的计策,胸中怀有些疑『惑』故而不答。她怎会不知杨太后暗中笼络许多朝中重臣,全为以后有人替她说话,更甚者能做空赵祯帝权,明明费尽心思,怎么今天又不看重了?
杨太后翻着手中卷册,指着其中鬼吏虬须,悠悠道:“吴道子施笔果然磊落绝踪,细韵逸势,参差勾勒,劲怒难当,执笔做肉,以墨为骨,断马裂牛,恶狱惊囚。只是老身听闻唐时有屠夫观此画而弃刀向善,倒是不大信。”
祖筠说:“杀生虽有罪业,但又是市井所需,不得已而为之,真的看见就恐惧,一开始如何以此谋生?”
杨太后轻笑一声:“老身却并非做此想,可不提也罢。且教你一个着墨作画之法,所谓‘使笔不可反为笔使,用墨不可反为墨用’。”扭头看向她说:“制画一如制人,怎可反为人制?”
祖筠很欲劝她,赵祯既已给了明路,何不趁势上车,仍可保半生平顺。但见她不慌不『乱』,不急不躁,祖筠明白这非随『性』做的决定,之中已无置喙余地,遂稍稍躬身称懂得,好歹先接了她的话。
杨太后怎会不明了祖筠念想,别人看她此刻气定神闲,却不知她心中惶窘难安,唯恐赵祯一怒之下处决了陈琳,自忖:“我便答应了他划去那五个字,从他手下求得日后仍有鲜衣玉食又如何,能保我后面见他不需受其脸『色』,如从前对待吗?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哪怕是血亲皇考都要掂量掂量,何况我这陌路虚妣。”
不知觉坐久了身上手脚燥热,遂叫祖筠将炉火拿远一点。祖筠听命把炉子端到别侧,杨太后盯着当间的火芯,暗想:“好容易盼来一场太白昼现犯南斗,于他是灾兆,于我是福报,且如今蝗祸虽少,旱情未平,倒是叫朝中议论纷纷。”
转念又想:“只是一切靠系风捕影的说法,纵令群臣对儿皇帝帝权摇摆生疑,私下许诺了我得以垂帘,始终还得有个权望定音之人才行。否则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不等他发难,我自己将好事变作坏事就糟了。”杨太后默默吸一口气,缓缓吐纳,权当作叹息:“眼下那人也快到京,我不能让人瞧出半点弱势。”
闲话不说,速至夜深。
周成奉换一身劲装疾服,打垂拱殿夹道潜声而过。他深知庆宁宫巡夜人的路线,轻易躲避其耳目,辗转到审刑院外。
院门处有二人看守,各个面上懒懒,四肢疲乏,周身缺少戒备。周成奉躲到北墙暗角,往后退两步,接着扒檐起跳,撑在墙头只『露』了半个身子。院中灯火半熄,人影全休,若非借着月光,地上便只剩一片漆黑,任他怎么打望也瞄不到一个守备。
周成奉有些生疑,不信这里看守如此松懈,遂暂且跳回原地,一起一落绝无动静。他从墙根处捡了块石子,稍使力瞄准院内树梢丢过去,打到枯枝败叶沙沙作响,石子哒哒坠地。他耳贴宫墙细听,过了会儿,果然传来几阵脚步声,接着一片悉噼啪,估『摸』着有三四个人正围着树下搜寻。
周成奉心道:“地上铺满碎枝,方才若落在上面,脚下再轻也要引来人查探。难怪熄火无光,就是怕被发现这安排,眼下不知守夜人都藏在何处,可该怎么进去……”
正自发愁,忽闻院门口守卫向人道好,周成奉闪身接近,竟看到阎文应带着两个内侍前来,竖耳听他说“陛下命我向新收押的陈琳问话”,接着便透出开门声。周成奉见状便想:“不知是否官家教他来帮我,且静观之。”
果然阎文应才进去,就听他问:“怎地这样黑,快快把灯都燃上。”对方显是不肯,但拗不过,隔了段时间终是亮堂起来,阎文应又说:“你们都凑近点,陛下还有别事吩咐,守院的全过来听宣。”
这话一出,周成奉赶忙回到北墙,一步登上墙头蹲下,果然院内变得通明如白昼,且守卫十数人一同聚到了阎文应身边。他微微颔首伏身离远,瞅见一处有口井,便纵身一步跳上井座,方站稳,不做休息第二步跃到屋檐下。
他绕至院西寻到牢狱所在,果然亦无人看守,周成奉不敢托大,决意从侧面迂回而行。遂蹑手蹑脚穿到北面草皮,数出来两扇没掌灯的窗子,逐个听来确定无人,悄悄支起一扇窜进去。
这好似杂室一间,借屋黑漏光,隐约照到几个箱子。周成奉眯眼相看,见有个篮筐中堆着衣物,便拿到窗前抖开。瞅仔细了,心道:“这大概是有破损的守备服,只可惜我不打算混在其中,要来无用。”于是扔到一边。
杂室门口有缝,他猫在缝中朝外打望,竟还有守卫。他却不急,静待阎文应帮他调开这些人。果然过了片刻,就听到阎文应令这些个都上前,如方才一般。周成奉伸出两指在门缝中劈开,轻轻将门拨大一点,岂料门面老旧,这一点点动作便发出少少“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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