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烟雨过后,白水河犹如晃荡的人心一样,归于它云卷云舒的自由。
返璞归真,人心的医治远远超过了对疑难杂症的治疗。老中医幺爷这段时间,苦口婆心,操心不少。原本清爽的头发,也偷偷冒出了几束少见的白发。脸色有些发白,老年斑的沉淀更加地凸显。一向高大坚挺的身躯,也微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将近一个世纪的时光走过,人生暮年,风雨如萍。白水河还那么年轻,而他的心已经老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他无暇于中医的传承,而忙于人心的洗涤。
在他看来,鲁迅的选择和孙中山的选择是对的。解决思想上的病症,远比传续医学重要。医人得先医心,治标得先治本。一刹那间,他手中的那本中华书局出版的《呐喊》,犹如给他打开了一扇豁然开朗的窗户。
过去几十年里,他治疗过的病人,没有上万人,也至少有上千人。尽管他始终坚守着老祖宗定下的原则:大奸大恶不治,大富大贵不治,大悲大哀不治。“三不治”的原则,让他开出的方子,总有回旋的余地,而不是一剂见效。
老祖宗的精髓,到老了,他才明白,人活着归根到底,还得靠自己。外物的帮衬,最多只能起到正本御邪的目的,而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他在医人,而何大海这个小子却在医心。
二者高下立判,让他高兴地笑了,“前浪推后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在余珍珍的请求下,他欣然答应在义善堂再次开启了阔别多年的私塾。
当黄花梨的老医箱,变成陈旧的老藤箱,当医书变成历史课本,当医生变成老师,他站着老旧的书台子上,看着讲台下,怯生生的后辈重孙,他仿佛看到了80年前,那个刚刚走进课堂的自己。那时候,他远没有这些小家伙聪慧,也远没有这些小家伙这般开阔的视野。
那时候,他以为村上顶着的这片天,已经大得遥不可及。老何家的老秀才,那是高高在上,是要上香火的神人。
老秀才教授的老八股,是改变命运的登天之道。他手中的戒尺,则是姜子牙手中的打神鞭一样,将来都是要通神登榜的。
然而遗憾的事,他终究没有过人的慧智,也没有走出村子的这般机缘。私塾还没读完,dì guó zhǔ yì掀起的连续惨案,震惊了村里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都扔掉了锄头和书本,一夜之间纷纷参军。老秀才气得一病不起,跟着一命呜呼,村里的不少年轻人都被拉了壮丁。
他们这一房人,是下五房。在时任里长何大海的老祖宗的保护下,堪堪躲过了兵役,遂扔掉了书籍,学起了治病救人的手艺。
老祠堂的开坛第一课,老何家的老一辈人都很重视。
各家各户都把自家的小孩子打扮一新,穿戴整齐。临出门,还一再叮嘱要听老祖宗的话。何凤山和余珍珍早早地来到祠堂,帮助他收拾课堂。
等到孩子们来了,余珍珍笑着站在讲台前,将孩子们按照高矮顺序安排好座位。
讲台是过去老秀才用过的黄杨木老台子,四个角已经缺了一角。这是当年老秀才恼怒之下,用斧子砍掉了的。桌上的戒尺,早在破四旧的时候扔得没有了踪影,幺爷只得拿出自家的开药方用的镇纸来充当。
孩子们的课桌,还是用老祠堂保存下来的四方桌。一张桌子坐四个人。桌子上也没有摆放笔墨纸砚,而是换成了孩子们习惯用的文具。
见孩子们都坐好了,余珍珍才兴奋地向大家问道,今天我们的老师是谁?
“老祖祖!”
“好,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老祖祖给我们讲课!”
老中医看了一辈子的病,从未今天这么紧张过。
即便当初他即将出师的时候,他爷爷考究他的时候,也都没有哆嗦过。他哆嗦地打了一个激灵,方才魂归课堂。
他轻咳了一下嗓子,笑着说道,今天你们余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从今天起,由我这个老不死的来给大家讲历史。说到讲历史,这是我的偏份,比起你们在学校的老师讲起来,肯定没有那么多的专业术语。我说能讲的历史,都是我所经历过,我所看到过和听到过,也包括我自个学到的。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我也有信心讲好,毕竟你们的老师没有经历过那段岁月。他们讲的都是从书本中来的,而我是从我们村子里来的。
“今天的开课第一课,我们要讲的是我们村为什么叫鲜家嘴?有谁知道,知道的请举手!”
老中医的第一课,便把孩子们问住了。他们打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还真不知道为啥叫鲜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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