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停尸间。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尸体,但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从头到脚的寒战。
我没想到过这里的气温会这么低。
女警官对我说:“停尸间就是这样的,人进来之后,总是感觉温度要比显示的更低。”
她说:“跟我走,这边来。”
在一排冷冻柜前,我们停了下来。
我忍不住开始全身发抖。
Jackie默默地搂住了我的肩头。
女警官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将装着高雄遗体的屉子,从里面拉了出来,平躺在我们眼前。
高雄的遗体上裹着黑色的尸袋。
女警官伸手拉开了尸袋上的长条拉链。
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Jackie的手,屏住了呼吸。
律师事务所陪同我们前来的斯通先生也注意到了我的脸色发白。他说:“情况还好,除了头部。”
就这样,在拉开的尸袋里,我再次见到了高雄。
一瞬间,我的头脑中涌现出无数过去的高雄。
第一次和我撞在一起,从楼梯上滚到楼梯间平台上的高雄、在篮球场上跳跃投篮的高雄、跪在你床前,给你注射吗啡的高雄、带着我去农贸市场买水产放生的高雄、陪着我单脚跳到耐克柜台买鞋的高雄、在你住处下面的后楼梯边低头抽烟的高雄、坐在我病床边告诉我你已经火化了的高雄、撸起我睡衣的袖口看我身上的青红紫绿的高雄、和我一起在卢浮宫下面的地下室看木乃伊的高雄、东山花灯路上陪着我散步的高雄、在我面前挥舞滑雪杆一冲而下的高雄,坐在沙发里抽雪茄的高雄,问我要快速杀死一个人往哪里开枪最有效的高雄…….
我无法忍耐住泪水像瀑布一样地倾泻而出。
高雄的头部盖着一块尸布。他还穿着自杀那天穿的服装,也就是最后去见Jackie时,Jackie问他为何要西装革履的那套行头。
Jackie的眼泪也充盈了眼眶。
斯通先生说:“他们解剖过他了。事后又缝合了起来。”
我的悲恸已经达到了顶点,无法再有所表示。
为什么要解剖他?他的死因不能再明显了。为什么就连死后的安宁,也不给他留着?
斯通先生说:“没有办法。例行公事,全都是这样的。”
女警察看着我,说:“要看头部吗?”
Jackie看着我悲恸到难以站稳,他用力拉了拉我的手,说:“不要看。记得我哥哥说过的话吗?不要看那个最后一眼。让以前的他,永远在你心里留着。”
我感到自己快要瘫软在地了。我点了点头。我也没有力气,再面对那个恐怖的场景了。
我努力振作着自己,我只是高雄的朋友,我不应该悲恸到瘫软在地。
只有他的妻子可以这样悲恸。我得体的悲恸程度,只是站在这里泪流满面而已。
不可以瘫软,不可以失控,不可以昏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是我自己拒绝他的。我拒绝了他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我没有资格这样悲恸。
巨大的海啸经过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能重新说话。
我问女警和律师:“我可以碰一下他的手吗?”
我声音哽咽到几乎语难成句:“只是想和他说个永别。”
女警官说:“很抱歉,您不能碰他。他现在是证物。在案子结束之前,您都不能碰触他的身体。如果您希望告别,还可以再通过律师来申请看望。”
我伸手捂住了眼睛。
为什么我不握住他的手?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我那时没有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我心里充满了强烈的自责。
(二)
我最后一次见到高雄,是在泰国。
那是他失踪三个月回来后不久。我到广州去参加一个商务推广活动,活动时间安排得不紧凑,中间有几天是比较空闲的。
高雄便约我周末去曼谷见个面。
我从广州去了香港,然后从香港搭上了飞往曼谷的航班。
我们在曼谷的河流边见面,高雄请我上了一艘他包下的观光船。
满载花朵的游船在河流上缓慢地穿过。许多东西方各种肤色的情侣在河堤上漫步。他们彼此搂抱、牵手、接吻,含情脉脉。他们向游船上的乘客抛吻挥手。
有位鼻尖红红的老头拉着手风琴,唱起一首旋律很美,充满阳光的歌。
当他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时,一个岸上的女孩将手中的花束远远地向他抛了过来。他在船上站起来鞠躬。
多么浪漫的景象。
河上起了一阵凉风。
我抱着肩膀开始瑟缩。
船主手里拿着一条刺绣披肩向我走来。
他大声地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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