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孤独源于我所处的位置。
我站在一些事物的中央。
我的前面是我的死亡,我的后面是你的死亡,所以我无论向前走还是向后走,都会遇到死亡。我朝各个方向看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死亡。
我看到的总是摧枯拉朽、漫卷一切、滔滔不绝、无边无际的死亡。
我知道这幅景象的另一面就是那个气象万千、鱼跃鹰飞、生机勃勃的世界。
但我面对的,却总是已经没入黑夜的这一边。
我知道它们是同一件东西。
只是我总是被迫面对着这一边,而其他的人都在那一边。
我们互不理解、也无法沟通,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同一边。
他们不愿意看到死亡,正如我也没兴趣看到转瞬即逝的那些所谓辉煌。
事实上,也谈不上什么互不理解。
我是理解那一边的,因为在你去世之前,在你患上绝症并备受煎熬之前,从前我也是在那一边的。从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不被理解的,总是黑暗的这一边。
那一边的,心里其实很恐惧理解这一边,就如同没人愿意在自己的孩子出生时听到人预言他必将死亡。
然而,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底下,并不能解决问题。
无论他们如何不想过来这一边,他们早晚,都会过来。
因为从来没有准备,所以,我可以想象,他们过来的时候那种不舍、那种惊恐,那种绝望和那种彻底的无知与迷惘。
就像我目睹你在我面前两次没入死亡时一样。
(二)
写这部小说,让我感觉到非常寒冷。
我经常写到自己从手脚到内心都冻结如万年的冰川。
为了让自己保持必要的暖和,让故事能够延续下去,我经常一边写,一边另开一个窗口同步挂在一些聊天室里,让喧哗的人声成为写作的一种背景。这让我感觉不那么孤单。
有一次,在聊天室我看到一个奇怪的人。他打字如飞,速度快我10倍。我从来没见过打字这么亡命的人。我一直不相信还有比我打字更快的人。
他挂在很多房间的公聊频道里,不断地大声疾唿着:征聊啊,征聊啊,征聊啊,征聊啊。他在所有聊天室的名字,也就叫“征聊啊”。
每隔几秒钟,我就看到屏幕滚过他的哀号:征聊啊!
他和所有搭理他的人聊天,不管男女老少,但每一个他都不加好友,每一个都不私聊,每一个交谈都不会超过3分钟。
他用一种拒绝一切的姿态在唿唤接触。他用一种顽固的封闭在渴望突破孤单的禁锢。他仇恨人类,但他离不开人类。他渴望孤单,但他熬不过孤单。
一开始,我对他置之不理。可他的哀号一声又一声地滚过我分割的屏幕。他就这样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征聊啊,征聊啊,征聊啊,征聊啊。
这个声音就象一把破烂的锯片划过玻璃一样,直钻我的心里。
他就一直像一个马上要被窒息,但始终不肯咽气的人一样在那里哀号惨叫。
他让我身不由己地重新陷入我曾经陷入的那种痛苦。
我被他的哀号弄得什么也写不下去。我很想手里有把刀能割断他的咽喉才好。
当我最终忍不住要和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给我发了一个私聊。
那个人说:“美女,千万不要理他!就是不要和他聊!寂寞死他!让他每天都在这里嚎叫!你和他聊的话,会觉得更孤单的。他会把和他搭讪的人全都拖入泥沼。”
我默然了一会儿,说:“好吧,那就不理他。”
我就这样离开了那个聊天室,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三)
曾经有个人问我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是驱魔的。
他说:你那边很多魔鬼吗?
我说:是的。
他说:魔鬼都在哪里?
我说:魔鬼都在心里。
他说:你能赶得走吗?
我说:这就像每天在房间里扫地一样。明明我们生活在尘世,就在灰尘当中,但我们每天总还要扫地。道理是一样的。我们每天生活在万千心魔当中,但我们每天都要驱魔。我们每天把房间里的尘土扫起来,倒在房间的外面。我说,我们每天也把心里的魔鬼赶出去,赶到世界的里面。
曾经还有一个人让我帮他指引灵魂。
我说:没法指引。
他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不知道你灵魂的方位。
我说:你得先告诉我,你在哪里,要去哪里才能给你指引。
他说:麻烦了,我就是这两点不太清楚。
(四)
皓月当空。
在回程的路上,我看到一轮皓月高挂天空。那种跨越千古的宁静的美丽一下子就渗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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