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法善寺完成安产祈福归来的第二天,我一个人再次来到了暖阁里。
我坐在阁中,屏退左右,独自看着窗外的雨淅沥沥地下着。
雨,也有它的生命吗?它是怎样开始的呢?从下坠的那一刻诞生的吗?从落到窗台上的那一刻结束的吗?但是,那诞生,是真正的诞生吗?那结束,是从此什么都没有了吗?
不是的。在诞生之前,它是云朵,在云朵之前,它是河流,在河流之前,它是露珠。
而当它落在窗台上,又滴落在土壤里的时候,它会变成植物的汁液,会变成翠绿的叶子,会变成明艳的花朵,会变成宫人们发簪上的点缀,又会变成刘申的笑容。它还会变成一个国王的好心情和因为心情好而带来的好脾气。会有更多的人因此得到滋润。
虽然它不再是雨了,但它仍能实现广泛的滋润。
当我能看到这些雨滴的前生与后世,我也就看到了你的,我的,所有人的。
当我能看到雨滴不再是雨滴之后的滋润,我也就看到了你不再呼吸之后还在延续的生命。
于是,我就知道,我们的爱情仍然还在,它仍然在雕塑着我的生命,它仍然存在于我的生命之流当中。它不是从你在悬崖上救到我的那一刻才开始的,它也并没有因为月光带着你跃下悬崖而结束。
看着对面的空座位,我的心里还会涌起悲伤,它从内部剜割着我。虽然它没有刀锋,也没有寒气,但它的搅动让我感到胸口真切的疼痛。
我坐在那里,默然地承受着这样的疼痛。
这样的承受。是有价值的。
若你没有真正承受过这样的痛苦,你就不会理解天下人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你也就不会明白他们对安定与和平的渴求。
它可以教育我明白,每个生命在面临疾病、衰朽和死亡时,那种切肤之痛,究竟是怎样的。
它可以帮助我看到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惊恐、所有的悲伤和所有的无助。
它可以让我明白,快乐并不是单独的事情。痛苦,同样也不是单独的。
每一种痛苦,它都是礼物。只有当我们不明白它是礼物的时候,它才是痛苦。
虽然悲伤还会涌起,但它渐渐地就不再能强烈地撼动我了,它也就不能再扼住我的咽喉。它的爪子就渐渐地从我咽喉上松脱下去了。
我渐渐地就可以平静地看着它的涌起,不再不知所措。
我从内部生起了一种信心。一种之前我只在你的冷静和果断里面看到过的信心。
我知道,我可以对付它。不会让它淹没。不会没顶。
(二)
随着产期的临近,我几乎停止了一切活动。专心在昭阳宫休息待产。
暖阁事件虽然已经过去,我和刘申表面上也已经和好,然而,我心中的芥蒂和他心中的惭愧,依然存在。帝后之间,都在不约而同地避免着更多的接触。
怀孕之后,为确保龙胎的安全,让婴儿一出生就具备安静的性格和良好的心态。遵照祖制的要求,刘申过来昭阳宫的次数应较平时大为减少。而且只能在白天的正午前后过来,也不允许在昭阳宫中过夜。每次他过来,我都恭敬而礼貌地伺候他,然而,除了恭敬和礼貌之外,别的东西就一概没有了。
刘申是何等敏锐和善解人意的君王。他看出了我礼貌的冷淡,心中且悲伤且惭愧,他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和温存宠爱,未见得会增加我的安全感,反而会破坏我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于是。他就更进一步地减少了亲自来探视的次数,改用其他远程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关切和期待。
伴随临盆时刻的到来,我行动不便,身体经常不适,常有不规则的腹痛,有数次试痛持续时间较长,程度剧烈,宫人们都认为我时辰到了,将要发动分娩了,火速传召了御医进来,然而却只是产前试痛,休息一阵子,就自行平息了,并不是正式的分娩阵痛。几经反复,昭阳宫上下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刘申也被这反反复复搞得心神不宁,他每天都会数次派来身边的内侍,详细询问我的情况,也不断督促着太医院的大夫一日三次四次地进宫诊视伺候,稳婆奶妈之类的,都已早早选好,召入宫中随时待命。
他下旨吩咐昭阳宫的内侍总管,无论何时,无论何种情况,也无论他当时在哪里,只要太医院确认我是真的临盆阵痛发作,就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来知会他。他也令人传话给我,说我临盆的时候,他必定来昭阳宫坐镇等候,亲自迎接他的第一个嫡子或者公主的出生。这是他身为皇帝和父亲的权力,我不管愿意与否,都只能谢恩领旨,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推脱拒绝。
(三)
在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只有一件职责,我是没有放弃的。
每天早晨,我都会去昭阳宫隔壁供奉着夫家与娘家历代祖先的祠堂履行责任。
那时候,新朝刚刚建立,太庙还在兴建当中,皇室先祖们的牌位,暂时都还存放在宫中的小祠堂中,刘申祖先们的牌位,被迎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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