悴、形销骨立。你年轻、充满力量、朝气蓬勃、丰神朗俊,你自信,坚定,无所畏惧地站立在我的面前。你看着我,你的眼里闪动着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欣喜、惊叹、赞赏、爱怜、怦然心动,我不知道怎样描绘那个时刻。
我从一个巨大的混乱掉入了另一个巨大的混乱。我沦陷于某种充满战栗的快感的东西。或者可以叫它,幸福的沉醉。我被你这样的眼光所笼罩,或者也可以说,所囚禁。我不能动弹。亿万斯年的一切不安定,以及种种恐惧,它们正以流星一般的速度,飞快地远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我浑身湿透,高度混乱地在呆立在你面前。我看到你活动了一会儿胳膊,然后解开腰间的绳索。在你的背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吴顺。
在那一生当中,他就像你的影子一样,几乎总是站在那里。他差不多就是你的一个组成部分。
“你是谁家的女儿?”“你的家人呢?”你这样问我。
你看着我。
我突然发现自己还在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我一阵脸红,低下了头。
你看着我,你说:“你很面熟,我一定认识你。”
那一天,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我就那样什么也没有说地站在你的面前,沐浴在你的目光里。
你从别的地方很快知道了回答。你看到一些家丁从转角那边爬过一塌糊涂的路面泥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你认出了老管家。“琴儿。你是琴儿?!”
你的眼睛里亮了一下。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你年轻的面孔上跳跃开来。
你说:“还记得我吗?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不点呢!”你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光在四处寻找起来。你彷佛想起了什么。你的眼睛再次亮了一下。
你后退了几步,倒退到你刚刚爬上来的悬崖边上。你对我说:“等着。”然后,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身体一晃,就从悬崖边缘消失了。
我忍不住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这时,我看到吴顺对我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他,刚刚没有系绳索啊!”我说。吴顺再次对我那样笑了一下。
在吴顺的笑容消逝之前,我重新看到了你。你容光焕发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大束缤纷的野花。它们应该是我刚刚见过的。因为它们就生长在我们刚刚还挂在旁边的那面峭壁上。但我刚刚的确没有见过它们。在每一生当中,你总是能比我看到更多的东西。而且,你也总是能让我看到一些没有看见的东西。
当对死亡的恐惧遮蔽心神的时候,我们常常是看不见其他东西的。如盲似瞎。
那是一生里,你第一次送花给我。
你把花朵递到我的面前。你看着我说:“喜欢吗?”
当我把花朵接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从此后,生活要发生重大改变了。因为,你回来了。
在那一天里,虽然刚刚和死亡劈面相逢过,但,我还是没有学会正确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你也是会死的。你将会突然离开我,将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就像我刚刚差一点发生的那样。尽管你此刻看上去,如此年轻,如此有力。
那就是我们一生中的相逢。
它是漫长爱情的开始,也是无尽痛苦的开始。
当时,我陶醉于某种朦胧的、不可名状的、甜蜜的、销魂蚀骨的东西。一点也不明白,那种如此甜蜜的东西,其实就是如此痛苦的东西。
所以,不能说生命没有反复地教化过我。它一直都在教化我的。只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这本书,却长久没有看懂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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